风吹残烛,漏尽钟鸣。
乾坤殿中,一个佝偻颤抖的身影,在烛火的映射下,透过帷幔若隐若现。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咳咳咳…”
苍老而衰败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咳喘回荡在整个大殿,四周空无一人,本该留守在此的皇家近侍也都悉数被承乾打发出去,毕竟如此空前的盛典不去参与其中,必将成为人生中的一大憾事。
只听那副残破的身躯在发出一声喟然长叹后,似是释然的笑了笑:“好…好啊! 这千斤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我也可以好好歇着了,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承乾原本佝偻的身躯弯得更加深沉,如同一头苟延残喘的耕牛,常年的劳累,使他再也无法维持常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坐立姿态。
正当他试图缓缓躺下身去,双臂的无力却使整个身躯重重的砸了下去。
谁能想到,曾经叱咤神、人、魔三族的天之骄子,今日却衰败到这种地步,望着随风摇曳的烛光与帷幔,承乾忽然醒悟,由辉煌走向落寞不过是做了一场冗杂奇幻的长梦罢了。
就这样承乾始终保持着下坠后瘫软的姿势,眼神朦胧无神,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黑暗虚空中发生的一切。
昔日的金戈铁马,倥偬岁月,一幕一幕轮番呈现眼前。
戎马倥偬,数不尽的秋风萧瑟,岁月蹉跎,演不尽的乾坤挪移!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承乾悄然化作一缕黑色云烟,穿过层层宫门,飘至乾坤殿外,在与漆黑如墨的夜空融为一体前,仍不忘回头望了一眼这困守自己半生的人族皇城,。
风停了,烛灭了,一个轮回的开始,也代表着一个生灵的谢幕!
“咚咚咚…”
过了许久许久,大殿内忽然传出阵阵器物敲打之声,声音摄魂夺魄,荡漾心神。
承乾原本死灰般沉寂的眼瞳,随着声音的起伏,猛然迸发出一种暗红色的光芒,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色泽。
“皇祖爷爷…”
一声清脆而又充满活力的呼喊在承乾耳畔响起,声音穿透了虚空打破了死寂,将承乾从虚幻中再度唤醒。
恍惚间,承乾似乎看到一道短小而灵动的模糊影像,如鱼跃般朝着自己缓缓靠近。
“皇祖爷爷你醒啦,来陪乾儿玩呀!”
身影愈来愈近,模糊的轮廓愈发清晰,一个陌生而稚嫩的面孔赫然出现眼前。
这是一个头顶着寿桃发髻,肚皮上围了一件黑色肚兜的大胖小子。
只见其一手攥着一支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拨浪鼓,一手抓着龙榻边承乾垂落的手不停的摇晃着,撒娇式的央求着,模样煞是招人喜欢。
“你…你是谁啊?”
大概是因为小孩肤色太过白皙,承乾望着小孩惨白的面孔,总是在不经意间会联想到一种被人抽干血液后的虚弱惨相,心中不由对小孩的来历满腹怀疑。
“我是你的皇孙儿呀。”小孩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承乾说道。
过了片刻,似是读懂了承乾呆滞表情下蕴涵的寓意,小孩随即侧过脸去,嘟起的小嘴像颗尚未开放的花苞一般,责怪着承乾没能认出自己。
“皇祖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承乾侧着脸平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对眼珠在眼眶中不停转动,小孩于是十分贴心的将自己的脑袋歪斜到与承乾同一水平线上,对着承乾憨憨发起笑来。
“皇爷爷,你是动不了么?”
一连串天真无邪的举动惹得承乾心生爱怜,之前的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努力抬了抬头,承乾重新打量小孩一番,却仍然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哪一位皇孙儿,迟疑了一会,干脆轻轻摇了摇脑袋不再去费神思考。
“哦,无恙无恙,皇爷爷只是累了休息休息。”
努力的摆了摆手,沉吟片刻后,承乾接着柔声询问道:
“外面那么热闹你不去玩耍,怎么跑到我这糟老头子这里来了?”
就像自己手中摇动的拨浪鼓一样,小孩使劲的摇着脑袋,看似天真的回答承乾道:
“他们好像都长着同样一副面孔,说着同样一种话语,孙儿看得累了,听得也累了。再在那里待下去,恐怕烦都要烦死了,所以才跑到皇族爷爷这里图个清净!”
“哦。。。,哈哈哈…”
被眼前这位皇孙的一番人小鬼大的言论所触动,承乾爽朗的笑了笑,顿觉身体轻快不少,挂在榻上的那只手也缓缓抬起,在皇孙鼻梁处轻轻勾了勾。
受到承乾的抚爱,皇孙更加放心大胆的提出自己诉求,紧抓着承乾的手掌又是一阵猛烈摇晃,同时不断苦苦哀求着。
“皇祖爷爷,来陪孙儿玩嘛,来陪孙儿玩嘛!”
看着皇孙不断的哀求,承乾此刻也没有了昔日的皇者威仪,脸上更多的则是浓浓的慈爱笑容。
“皇爷爷老了走不动了,你还是去找哥哥姐姐们陪你去玩吧,好不好呀?”
可皇孙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依旧是不依不饶的哀求着。
人皇见了一时心中犯难,暗自用力挪了挪自己半瘫的身子,徒劳过后,终究还是面露难色的苦笑道:
“不行呀,皇爷爷真的动不了,你还是去找哥哥妹妹吧,乖,孙儿听话啊!”
“不嘛不嘛,我就要皇爷爷陪我,来嘛,下来嘛,来嘛…”
猛然间,皇孙不断的央求声,像是被灌注了某种无法抗拒的魔力,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驱使着年老体衰的承乾从龙榻之上走了下来。
“快来,快来呀…”
就在这不断的声声呼唤下,承乾原本老迈的身躯竟是变得飘洒灵逸,一路上跟随着皇孙欢快的脚步和铜铃般的笑声,迈过门槛,穿过宫墙,走到了乾坤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