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载阳,林间静谧,花草拥簇,谁的笑靥如花,乱了谁的心扉。
童稚无心之言,岂能作数,萧景胤笑而不答,只静静的往前走着,惹得小阿菱闷闷不乐的用下巴抵着他的肩头。
萧景胤不到舞勺之年,却身量已高,稚气未脱,但唇红齿白,温其如玉,想来日后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脾气是有点怪,可是情有可原,他是个病人,病人都是需要哄的。
小阿菱想,她生病的时候,巴不得所有人都围着她转,那么,即使她身体再怎么难受,心里却在幸福的冒泡泡。
寒毒刚发作了,虽缓解片刻,但萧景胤周身还是冷得厉害,耳朵都僵的红了。
小阿菱见状,就抬手帮他捂着,讨好道:“哥哥,阿菱手心是暖的,帮你捂一捂,你就不冷了。”
她若是真想捂倒也罢了,偏偏捂着捂着就起了玩心,捏着那耳朵往下折,像是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儿,瞪大眼睛,悄悄道:“哥哥,你的耳朵好软啊。”
“嗯。”萧景胤没有去躲,任她揉捏,一来二去,只觉得痒痒的,他脖颈都有些红了。
“男子耳朵软,会疼人,体贴小娘子,嫁人就要嫁这种的。”小阿菱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许是舅母带她出去玩,妇道人家凑在一起提了一嘴,她就囫囵记住了。
她那个小脑袋总是装一些闲话,正经的书倒是啥也没记住。整得方怀唉声叹气,想揍她一顿,又狠不下心,小阿菱冲他一笑,他就什么气都没了。
但他属实没料到, 自己的外孙女年纪小,却已经在想着给自己挑夫婿了,还一条一条的,全乎着呢。
她把蜀地的玩伴看了一圈,不是摇头,就是摇头,没有一个合适的。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表哥方梓楚身上,她扯着表哥的袖子撒娇:“哥哥,你以后娶阿菱吧。”
众人一听,你瞅我,我瞅你,都噗嗤一笑,舅母也来凑热闹:“这个事可行啊,阿菱以后嫁给梓楚,就可以一直留在蜀地喽。”
“我不要!”方梓楚不乐意了,他苦着一张脸,站起身愤愤道:“她…她都六岁了,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
小阿菱闻言,算是明白了,这是嫌她笨,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她笨。
她麻利的松开方梓楚的袖子,不过一会儿,眼泪就下来了,把脸埋进舅母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控诉道:“舅母,你要为阿菱做主啊,哥哥他坏,欺负我!”
“阿菱乖,我帮你教训那个臭小子。”她说着,没好气的朝自家儿子道:“方梓楚,还不滚去祠堂跪着。”
母亲发了话,也没人替他说个情,方梓楚早就习惯了,他熟轻熟路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咕道:“这哪儿是让我娶媳妇啊,明明是让我娶个祖宗娶回家供着呢,我才没那么傻。”
方梓楚被罚了,小阿菱立马不哭了,把眼泪擦干跑开了,跑到无人的地方,仰起脑袋瞅着天,叹了一声:“这夫婿还真难找。”
又走了两步,她听到几个婢女一边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一边闲聊。
一人好奇道:“白灵圣山上真的有仙人吗?”
“不知道。或无吧,就似神女峰也没有神女一样,都是传说。”又一人接了话。
“可是神女祠很灵啊,再者说了,就算是有什么仙人神女,哪是咱们这些普通人能见着的。”又来了一人,叹道:“白灵圣山虽在蜀地,近在眼前,但入口难寻,还没听过什么人上山看过呢。”
小阿菱躲在花坛后面,轻抚着下巴,夫婿什么的都忘在脑后了,一门心思只想着去见什么仙人。
如今,仙人见到了,顺便,也把未来夫婿也找到了。长得好,有一点温柔,还会疼人,最重要的还是长得好看啊。
她美滋滋的道:“哥哥,阿菱也很会疼人的,你娶了我,我会把好吃的,都分你一半。”
阳光洒在枝叶上,遮挡不住的就泻了一地,刚好落在萧景胤的身上,瓷白的肌肤在光下近乎透明,但他却能感受到,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
他微微侧身,眼睫轻扫,划过一道波浪线,淡淡道:“如果有一天,我能活着再见到你,一定会娶你的。”
“真的?!”小阿菱兴奋的乱蹬着腿,差点摔下来,立刻又紧紧搂住萧景胤的脖子,又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来拉勾。”
萧景胤垂眸,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拇指,轻道:“小阿菱,我会努力活着,去娶你的。”
小阿菱扯住萧景胤的手指,晃了晃,点点头:“哥哥,你要说话算话,仙人是不能撒谎的。”
萧景胤还想说什么,被人打断了。
“阿菱!”跑来一个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弯着腰手放在膝盖上,“你…你没什么大碍吧。”
小阿菱看了来人一眼,朝萧景胤道:“哥哥,这是我表哥。”
萧景胤便蹲下身。
方梓楚喘了一口气,看着小阿菱跑过来,又站起身忍不住道:“你啊你,一声不吭上了山,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祖父都恨不得要把蜀地挖地三尺了。”
又惊奇道:“你是如何上山的!”
“当然是同哥哥一样,爬上来的啊。”小阿菱知道自己闯了祸,老实的回了话。
“你能跟我一样吗,我可是…”开了个头,方梓楚又懒得说了,这一说,又要扯远了。
“你是方氏一族的人吧。”
闻言,方梓楚往前走了两步,朝着眼前人执手相看了一眼,大惊,又低下头,恭声道:“正是,今日我和小妹无意扰了小…公子清修,还请恕罪。”
“无妨。”萧景胤目光沉静,甩了甩袖子,背着右手,淡淡道:“太阳要落了,你们快下山吧。”
方梓楚点头,拉着小阿菱的手就要走,小阿菱却挣开他的手,往前跑了两步,大声道:“哥哥,你日后去京城,打听一下谁是京城第一美人,就能找到阿菱了。”
她乖巧认真的小脸一红,抿唇道:“哥哥,阿菱等你来娶我啊。”
方梓楚一听,黑着脸,扯着小阿菱的衣领拖着她走了,待走远了,他把小阿菱背起,没好气道:“你个小丫头,就这么轻易把自己许出去了,让姑姑知道,怕是一顿揍都是轻的。”
“你不说,我不说,娘亲怎会晓得。”小阿菱眼眸流转,好商好量道:“表哥,你不愿意做我的夫婿,我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你了。你就帮阿菱保密此事,好不好嘛。”
“你还小,怎会懂得其中的利害,那人是你想嫁就能嫁的吗?”方梓楚顿时有些头疼,好言相劝道:“你啊,趁早把他忘了,过段时日姑姑来接你回京,京城里大把的好儿郎,随便挑一个,都比这个好上一万倍。你这个笨脑袋,若是卷入那些纷争,都不够你死上两回的。”
什么纷争,小阿菱听不懂,但骂她笨,她听得可清了。
“你才笨呢!”这话可真是睬中了小阿菱的痛脚,她揪住方梓楚的头发,气鼓鼓的道:“我嫁谁也不会嫁给你的,坏表哥,大笨蛋!”
“小祖宗,那我真得好好谢谢您嘞!”方梓楚说完,疼得嘶了一声,求饶道:“别!快松手!小心我把你扔地上啊。”
“你敢!”
“好阿菱,表哥错了,求你松手。”
山中又陷入一片宁静,萧景胤刚走到庙门口,正好遇到下山采买归来的空海和老和尚。
空海看到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把一个风车递给他:“给你,你要是不喜欢…”
空海话还没说完,风车就被拿走了,他一脸的讶异,还以为他这位师弟又会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没想到,萧景胤拿着风车,凑上去吹了吹,恰好一阵风经过,风车哗啦啦的转动着,唇角微微勾起,“谢谢。”
他抬起眸子,似是大彻大悟道:“师父,这世间还有一人希望我好好的活着,如今,我有些理解其中的深意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欣慰的颔首。
徒留空海一人摸着光秃秃的脑袋,扁着嘴,又好奇道:“师父,你们在打什么哑迷啊,梵月,你可是参悟了什么。”
“我啊,不告诉你。”萧景胤拿着风车慢悠悠的朝前走,发丝垂落,又在半空轻轻划过。
空海去追他,手上也拿着风车,孩子心性,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梵月,你等等我。”
老和尚盯着他们无拘无束的身影,双手合十,眼眉低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岁月易逝,幼稚不再,是否誓言也可以随风而散。
承恩侯府,匆匆一瞥,她云髻峨峨,娇媚惑人,实是当的起这京城第一美人。
可是,她已经早早的把自己许给他人了。
那个与他许下嫁娶之约的小阿菱,长大了,却将他忘了个痛快。
除夕夜,他背着她,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连捂耳朵,也是一模一样。
他问她:“你可还帮其他人做过此事。”
她却说:“才没呢。”
言语不惧,性子娇纵,她似乎没有变,还跟幼时一般,大概唯一变的,就是不稀罕他了,也不疼他了,总是想离他远远的。
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不顾生死,将他抛下。
她不在乎他了,不在乎他疼不疼,也不在乎他的生与死。
他不怨,也不恨,只期盼她平安,能脱离险境。水是他的克星,在水中,他无能无力,无法自救,自然也无法救她。若是她能自保,自是极好。
只是若他死了,她会记得他吗。会记得白灵圣山上,她遇到的哥哥吗。
还是不要记起罢,徒增她的烦恼,他只想她笑,不喜她忧。
萧景胤身体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沉入河底,他动都不动,似是毫无生念,怕是最后一丝气息都被剥夺走了。
浸在河水中的顾幼菱,加快了速度,朝他游了过去,扯住他的衣服往上,又朝他的胸膛捶了两下,将人捶醒。
萧景胤在水中费力的睁开眼睛,一张一合间,看到了顾幼菱,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值得。”
顾幼菱见人有了反应,鼓着腮帮子,眨了眨眼睛,抬手拽掉萧景胤脸上的面具,凑了上去,紧紧的贴住了他的唇。
那一瞬间,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心跳,都是他,为她而跳的。
然后,越跳越快。
“孤,要她。”
“孤,爱她。”
“孤,死而不悔。”
*
阿菱:我那是在渡气,在渡气,在渡气!
萧景胤:那明明是孤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