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幼菱正集中精力,准备一气呵成把眼睛盯着的那一页抄完,被突然打断,她的手颤了颤,笔下的字就斜了身子。
她放下毛笔,摇摇头疑惑道:“为何怨?学生犯了错,被先生惩罚,是应该的。”
这话,顾幼菱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没半点羞愧。
惹得王素急了:“你既知错,为何屡教不改。”
拳头落在棉花上,使不上劲,不疼不痒,当真让她挫败不已。
顾幼菱敛眸,眼神不自然的躲避了下,“回先生,学生对读书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王素听了,叹一声,干笑道:“你可知,这世间有多少女子想读书识字却苦苦没有机会,而你,如此幸运,却不珍惜!”
她冷哼了下:“你是否以为自己出身勋贵,身上又有一门好亲事,光凭自己的美貌,就能坐稳后宅,得丈夫一世爱护。”
这话恰恰是顾幼菱心中所想,她心虚的低下头,在心里暗暗道:再多的学识,自然抵不上一副好样貌。无论是周承,还是萧景胤,宠她护她,难道是因为她读书读的多不成。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门儿清,浑身上下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的容貌了。
看顾幼菱的表情,显然是一语中的,王素轻摇了下头,正色抿唇道:“如此,为师便赠你一句话: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此言惊醒梦中人,顾幼菱凝眉,仔细揣摩着,上一世萧景胤对她宠爱非常,每回鸳鸯交颈,那人都折腾的她主动求饶,缠绵时的蜜语甜言,信口拈来,还哄着她,要是她能给他生个儿子,就立为太子,好生教养,日后就是大魏的储君。
可最后呢,他眼睁睁的坐视旁观她被皇后噶了,最后还假惺惺的说心悦她,气得她棺材板都快翻了。
落到这样一个凄惨的结局,搞不好就是萧景胤嫌弃她老了,不想花心思宠着了呗。也是,宫里每年进来那么多新人,都嫩得能掐出水来,他看得眼花缭乱,自然就想把她这个绊脚石解决了,好逍遥快活。
顾幼菱眉头皱成一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那人肯定也是用同样的情话哄骗后宫其他妃嫔的。广撒网,总有一个信的。她可不就信了么,还当真了,傻乎乎的怀上了孩子。
“顾幼菱,你该不会那么天真的相信男人会爱你一辈子吧?”王素撑着侧脸,眼角的水波纹一条一条的,瞳仁有些灰冷,似是在自嘲:“这话啊,跟放屁一样,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细细闻一下,还臭得不行。”
这比喻,有画面感了,别说,描述的还真写实。
顾幼菱算是用亲身经历印证了真假,她认同的点了点头,有点后悔此时此刻才听到这些话。
上一世,她落水痊愈后,懒得听外面的流言蜚语,就索性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后来顾幼萱被送去了庄子,又遇到公主大丧,方芷也没心思逼着她来书院,没人在后面催着,她也不急了,各种假请了个遍,拖到最后,学业也就荒废了。
要是她能早点听到这一席话,会不会就警醒些,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萧景胤一人身上,也能聪明的培植点自己的势力,大难临头,也好过势单力薄,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她抬起头,宛如梦醒,大彻大悟:“先生一言,真是醍醐灌顶,学生受益匪浅。”
“你…当真听进去了?”王素没想到四两拨千斤,一两句话就救回了一个迷途知返的学生,难得对顾幼菱露出几分笑:“那你日后可要认真读书,才不负这番悔过自新。”
闻言,顾幼菱却纳闷了:“先生这话,学生不解,难道认真读书,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她只是想通了,不能以色事人,不能将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这和书读的好不好,关系不大。书上不是也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句话,又把王素绕晕了,敢情她说了半天,人家仍无动于衷,忍不住扶额劝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必会教会你学识明理。”
“可书院教的那些个《女诫》、《女训》还有《女范捷录》,都要求女子如何如何温顺,对丈夫三从四德,应该贤惠贞烈,全是规整女子的言行举止。”顾幼菱面露不喜,眉眼有怒气溢出,冷声道:“所有人都在教我们如何成为一个好女子,可这个好,是投其所好,投得是男子的好!先生也说了,男人的爱虚无缥缈,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那为何还要教我们依附顺从他们!他们的爱一旦消失了,就会把我们弃之敝履,到那时,书本里的东西可救不了我们!”
她又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去读呢,虽然女子从嫁守夫纲,尊丈夫为天,但是脚踏实地支撑身体站起来的却是我们自己的双腿。所以啊,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守住本心,千锤百炼,才不会迷失幻境。”
王素听了,才找到了症结所在,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不认可书院教授的东西,才整日散漫,毫不上心啊。”
“先生说的对,虽然这些话有些离经叛道,但却是学生的肺腑之言。”顾幼菱直白的承认了,又垂着头:“若是先生觉得荒唐,要罚我,我也认了。”
“我为何要罚你。”王素噗嗤笑了,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气氛,眨了眨眼睛:“其实不光你觉得,连我都觉得离谱。但是我一人能力有限,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一心扑在说文解字钻研透彻,掰碎了教给你们,希望你们可以通过这样一门课增长见识,然后学会分辨,可以涉猎自己喜欢的领域。”
“幼菱,书的种类很多,不止有《女诫》这类一种,此外,还有医书,算术,农学,工学等等。涉及的领域很广,总有一类是你喜欢的。”王素谆谆善诱,言辞激烈:“在我看来,女子并非只能囿于后宅,相夫教子。顶天立地,胸襟开阔,这些词也同样适用于女子。我们读书,从中汲取知识,也能在某个领域能有所建树,为百姓造福,被世人敬仰。”
顾幼菱倒是没那么博爱,她向来都以自己为中心画了一个圈,只想保护好自己的亲朋好友,圈以外的人,生死忧乐,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更遑论百姓万民,他们的命运再如何,也不会同她捆绑在一块儿,更不可能任她左右。
她有些为难的道:“先生,朝堂百姓,这些国家大事都是男子该操心的。我只是一介小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