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日为元日,亦云三元,岁之元、时之元、月之元。(注:出自隋·杜台卿《玉烛宝典》)
家家户户不串门,闭府在内,围着吃素饺子,忠勤伯府也不例外。
大门口燃放爆竹留下了一堆碎屑,一两个家仆在清扫。
兰芝院。
顾幼菱躺在床上,刚上了药,坐在一旁的方芷查看了下她的脚踝,“倒是消肿了,但大夫说了,不能乱动,要好好养着。”
“好的,娘亲。”顾幼菱出门惹了一身伤,知道自己理亏,就乖得不成样子。
方芷却又忍不住念叨:“昨夜要不是薇姐儿来给我报信儿,你莫不是想瞒过去不成。菱姐儿,你现在主意可是越来越大了。”
昨夜顾幼菱晃悠悠的想回自己院子,在一处走廊,准备下阶梯的时候差点摔了,被一人拉住,正是顾幼薇。
她什么都没问,把顾幼菱送回了屋,又到香芷院报了方芷请大夫去看。方芷听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兰芝院,一看立马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顾幼菱在外头玩疯了。
顾幼菱撅着嘴巴,拉着方芷的胳膊撒娇:“女儿哪有啊,娘亲,我只是想瞒着祖母罢了,要是被她知道我又出门凑热闹,她肯定要罚我禁足的。”
“你啊,行事没点儿数,让旁人也跟着担心,周承一早差了人过来问你如何如何,一遍又一遍的,也不知是何意。”方芷扭头猜测着:“你们可是吵嘴了?”
顾幼菱没回答,转移了话题,“娘亲,把女儿的小镜子给我。”
她拿了镜子,仔细的瞅了瞅自己破了皮的脸颊,一夜过去,都开始结痂了,可心里不免担心:“该不会留疤吧?”
“别担心,你年纪小,好的快,等这痂掉了,涂些去疤膏。”方芷也心疼,摔一跤摔成这样,大过年的,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娘亲那里有,你弟弟调皮,出去玩耍伤了碰了,一用啊没半点事儿,只是可要仔细别用手去抓。春红啊,你多看着点儿。”
春红赶紧应了:“是的,夫人。”
待方芷走后,春红才敢抬头,有些自责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昨夜要是奴婢跟着,您就不会成这样了。”
天知道,她看到顾幼菱一身伤躺在床上,心惊肉跳得眼睛都花了。
顾幼菱不解的抬眼:“你认得哪门子的错儿,昨儿是我不让你跟的。一个意外罢了,谁又能未卜先知不成。再说了,就算是知道了,我还是会出门的,自然还是不会让你跟着。”
春红听了一嘴,却被顾幼菱的一番强词夺理逗乐了,又想起一事,说着:“少将军刚托人带话,姑娘可要听?”
“说吧。”顾幼菱点头。
春红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想了一遍,然后不快不慢的复述,“见字如面:阿菱,昨夜是我唐突,请你莫要生气伤了身子。我已自罚在祠堂跪了一夜,还被阿母揍了一顿,但深知不够,正在自省中。还请你消消气,待你好全,亲自向你赔罪。”
言罢,有点好奇:“姑娘,您和少将军发生了何事?”
顾幼菱趴在那儿,叹一声,只道:“你啊,还太小,说了你也不懂。”
春红一时感到奇怪,她比姑娘还大一岁呢,姑娘这一摔,怕是把脑袋也摔坏了。
可她哪里知道,这具刚及笄的娇软躯壳里住着的灵魂,二十又七,历经浮世三千,装着爱和恨,又重活了一遭。
顾幼菱这一摔,摔得只能在床上过完了春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话本子,就是有本是连载的,撰稿人放假了,迟迟未更新,急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书里讲的是状元郎和青楼舞姬违背世俗的爱恋,两人情投意合,还情有独钟,那叫一个柔情缱绻。
顾幼菱挑灯夜战,又从头到尾细细的读了一遍,读到页末,她揉揉眼睛,下巴搁在枕头上,意犹未尽。忽然想到上一世自己兵行险招学前人榜下捉婿,正好捉到一位状元郎,那男子长得文弱却清秀,对她一见钟情,十分干脆的许诺要将她娶回家做状元夫人。
可她被选中入宫,待在家中等圣旨,顾幼菱有错在先,特地备了薄礼去他租的那处院子赔礼道歉,她不便进去,就站在院外,难为情的垂着脑袋,真怕那状元郎伤心欲绝。
结果,那人却利落得斩断了他们的纠葛,只留下一句:“我与你家小姐乃是口头婚约,连纳采都未曾,情缘已尽,婚事就此作罢,以后莫要再纠缠。”
隔着一堵墙,顾幼菱听得一清二楚,气得转身就走了。
后来,她一路干到了贵妃,又得盛宠,皇帝为了讨她欢心,带她出去逛夜市。
在临江阁的顶楼,她探着脑袋往窗外看,又是一年中秋节,物是人非,可夜市却还是那般热闹。
无意间,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人,隐约有些眼熟,大腹便便,走拥右抱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子,眉飞色舞的,又仔细瞧瞧,这可不就是那状元郎嘛。
顾幼菱在后宫闲来无事,跟春红她们几个打叶子牌,边打边聊天,不知是谁就提了一嘴状元郎。
都说这状元郎啊,仕途运不错,还娶了个美娇娘为妻,成家立业,事业有成,好不令人钦羡。可他却不知足,新鲜劲过去了,没多久,就纳了美妾,这一房又一房,把那正妻竟气得吐了血。
他岳丈家底厚,势力大,得知详情后,哪能容他那么嚣张,直接让他签了合离书,带走自家女儿脱离苦海。
随后又把这薄情男一纸状告到府尹,按了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后面又有人一起提告,说是这人在老家有个相好的,讲好了及第就过门,但却言而无信。一时间,议论纷纷。
虽然此事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但这状元郎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无法在官场立足,只得罢官,十几载圣贤书算是白读了。
如今,沦落到这副浪荡模样,真令人唏嘘啊。
这花心的男子只图美色,哪里会有什么真心,等新鲜劲过去了,就把人当个物件一般,毫不留情的弃如弊屐。顾幼菱每每想到这儿,就有些后怕,要是她当初不长眼嫁给了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坏胚,恐怕下场也是凄楚无比。
“在看什么?”皇帝萧景胤敏锐的察觉到她走神,也凑了过来,站在身后半拥着她,眼神微眯望向窗外。
顾幼菱拧眉,没好气道:“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然后,啪得一下,关上了窗子。
蜡烛泣泪,夜色已深,春红听到屋内没了动静,进来一看,发现顾幼菱趴在那儿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的把那话本子收好,又呼了一口气,火苗就灭了,周遭骤然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