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萧映仪缩着脖子像只鹌鹑,跟着前面的人,不远不近,垂着脑袋,眼睛盯着太子殿下的鞋跟,还有衣摆。
前面突然传出声音,“喝了空海的去惊汤,晚上还会做噩梦吗?”
萧映仪愣了,她幼时任性,大大咧咧的,在皇后的肚子里就不老实,折腾死个人,连太医都说,这么活泼好动,肯定是个皇子,结果,不是个带把儿的。
但其实她胆子很小,怕黑怕打雷,受一点惊吓,晚上就噩梦连连。
那时候,她还记得,她害怕的躲在被子里,皇兄就出现了,会很温柔的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一直等她睡着了才离开。
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啊。
“谢皇兄关心,映仪没什么不妥了。”萧映仪的语气软了几分,往前快走了两步,走到萧景胤旁侧,勾唇笑了笑。
她抿唇,思量着,还是开了口:“敢问皇兄,此次死了那么多人,里面可有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
问完,萧映仪心中就开始忐忑不安,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无。”萧景胤惜字如金,冷得话都不肯多说两个。可只一个字,就已经安了荣昌公主的心。
萧映仪心里吊着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提到护国寺的遭遇,又挂念一人,有点子忧虑和担心:“不知道阿菱的身子如何了?”
她想出宫去看看,可自己身份不便,不能随意前往,恐会给顾幼菱平添麻烦。
此话,乃是荣昌公主自言自语,没成想,旁侧的太子殿下却突然来了句:“活蹦乱跳,好得很。”
“谁好得很?”萧映仪有点没懂,上一句是不是在接她的话。
但是,太子殿下又紧紧的抿着唇,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萧映仪想了想,兴许是自己听岔了,她的皇兄不近女色,又清冷自持,怎么会关注一个伯府嫡女如何了。
长长的甬道走到了头,准备拐弯,身侧的人又冷不丁的道:“过两日,就是她的及笄礼了,你可是要亲自前往?”
萧映仪一时怔住,过两日要办及笄礼的还有谁,整个京城只有顾幼菱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凛若冰霜,不问世事的皇兄竟然主动关心一个女子的及笄礼。
稀奇!太稀奇了!
荣昌公主到了出阁的年纪,儿女情长也懂一些,心思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连忙捂住嘴。
她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大秘密,心开始扑通扑通的乱跳,可是又不能当面问出口,这种滋味,五味杂陈,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回道:“我和阿菱拜了姐妹,她及笄此等大事,我自是要去的。”
“你和她…干了什么?”太子殿下眼皮子一跳。
萧映仪重复了一遍,“我和阿菱结拜姐妹了,从此你我相称,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说着,她轻抚着下巴,眉梢上挑,有点激动:“皇兄!这样一来,你也要多一个妹妹了!”
太子殿下斜视了她一眼,目光冷沉,把萧映仪吓得脖子又缩回去了。
看着自己的皇兄大步向前走,大有把她丢下的架势,萧映仪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这是恼羞成怒了?
她的皇兄,情窦初开,初入爱河,却有点子不合时宜,就像冬日盛放的樱花。
荣昌公主和周承从小玩在一处的,关系亲密,自然也晓得周承和顾幼菱的婚事。心里也明白,周承有多爱重顾幼菱,他嘴上主动提的很少,但每次入宫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藏着掖着。
她喜欢想去讨,他也不给,只眼含笑意,目光柔软:“这个是要给臣的未婚妻,她见了一定欢喜。公主殿下,臣下次进宫给你带冰糖葫芦向您赔罪,可好?”
君子不夺人所好,她虽是女子,也懂得既是别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去要的。所以她,爽快的放手了。
萧映仪盯着萧景胤清冷的背影,暗暗有些担心:“可皇兄,他能吗?”
这个问题,答案成谜。
慈宁宫。
外头有日光,殿门也不敞开透透风,宫人也站得远远的,怕扰了太后娘娘的清静。
每次来慈宁宫,萧映仪就有点子怵,她的皇祖母是除了她皇兄萧景胤,第二个让她害怕的人。
门口只站着一个嬷嬷,看到二人,笑着行礼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荣昌公主。”
太子殿下抬手把她扶起,动作透着几分熟稔,“锦惜嬷嬷,皇祖母的贵体可还安好?”
锦惜嬷嬷陪伴太后有几十余年了,也是看着太子公主这些小辈儿长大的,心里也早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她笑容亲切:“太后娘娘正在小佛堂呢,公主殿下来得正好,太后正挂念着你呢,听说你遇刺,她忧心的抄了好久的佛经。”
“这…实在是折煞荣昌了,我去看看皇祖母,给她报个平安。”萧映仪平安回宫就一直守在皇后身边,实在分身乏术,听到锦惜嬷嬷这一番话,心里大为震撼。
在她的眼里,皇祖母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寻常老妇人,年轻时辅佐皇祖父平息纷乱,上过战场,英姿勃勃,气场强大,甚至有些不苟言笑。她胆子小,每次见到人,就躲得远远的,不是躲在皇后身后,就是躲在周承身后。
皇祖母见到她,也是不冷不热的,只让锦惜嬷嬷好好招待她,却抱着周承不撒手。她以为,皇祖母一直不喜欢她,因为不喜欢,所以不亲近、不疼爱。
可原来,皇祖母也会担心她啊。
萧映仪进了大殿,往里走,纱幔珠帘后面就是小佛堂,整个佛堂周身用纯金打造,金碧辉煌,这些都是父皇命人修建的,以示孝心。
可她站在那里,却觉得窒息,那一处就好像一个牢笼,虽然没有门和枷锁,但却把人死死地困住了。
佛像下的蒲团,跪着一人一边盘着佛珠,一边敲着木鱼,微闭着眼睛,唇瓣无声的轻启,正是太后娘娘。
萧映仪跪在一旁,朝佛祖磕了三个头,目光落在皇祖母身上,笑着道:“映仪见过皇祖母。”
闻言,太后停了敲木鱼的动作,磕了三个头,准备起身,萧映仪赶紧扶了一把。
太后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眼皮子一抬,从上到下瞥了她一眼,胳膊和腿儿都还在,眉目松然:“你可有受伤?”
“皇祖母放宽心,映仪没什么大碍。”萧映仪扶着太后坐在榻上,太后也不让她站着,摆摆手,让她也坐。
萧景胤也进来了,“孙儿见过皇祖母。”
“晏安啊,你可有一段日子没来看哀家了,快坐,陪皇祖母说说话。”太后一身绛紫色宫装,头发微微花白绾成盘丝髻戴着一支沉木簪,眼角处一堆褶子,虽芳华已逝,但依然可见年轻时的美丽。
锦惜嬷嬷奉上茶水后,立在太后旁侧,太后有点子皱眉:“你这身子骨,一到冬日,腿就疼得厉害,站在这儿不累么,也去坐吧。”
“是,谢主子怜惜。”锦惜嬷嬷坐在了荣昌公主的下方,端正得体,嘴角挂着笑。
“哀家听闻你们在护国寺那一遭,别提有多忧心了。”太后呡了一口茶,眉眼凌厉,啐了一句:“哪个杀千刀的敢派刺客杀哀家的孙女儿,真是活到头了。”
荣昌公主摇摇头:“刺客都已伏法,无从得知是何人想要映仪的命,母后听了也极忧心,正着人暗中调查,父皇也加强了孙女身边的守卫,想来那不长眼的欲再要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在福宁殿批阅奏章的某人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旁伺候的宫人怕陛下着了凉,赶忙又在火盆里加了炭。
太后放下茶杯,欣慰一笑:“多亏晏安及时赶到,不然,映仪可就危险了。”
此事来龙去脉,萧映仪心里跟明镜一样,但也知道不该把顾幼菱牵扯其中,就没有辩驳,只起身行了礼:“是,映仪再次谢过皇兄。”
坐在一旁的萧景胤微皱着眉,直接来了句:“孤只是下了令让亲卫去剿匪,没做什么。”
一向眼里不揉沙子的太子殿下,对自己抢了人家功劳这件事,其实耿耿于怀的很,总觉得自己偷了某个小姑娘的东西,就她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念及此事,他就头疼,越想越疼,每个人都要提一回,他就更头疼了。
聊了一盏茶,就散了。
锦惜嬷嬷把人送走,走进殿内,看着太后冷沉着脸,愤然道:“虎毒都不食子,那个混账,竟连个畜牲都不如。”
“娘娘莫要生气,要顾着点身子,眼下公主平安无事,真是佛祖保佑。”锦惜嬷嬷在后宫见过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不计其数,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点儿什么。
“我怎么生了个这么冷血无情的玩意儿,和尧儿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太后气得忍不住猛拍了下桌子,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萧衍,二儿子萧尧,一个狠辣,另一个仁善。
大的做了皇帝,小的被大的封了个闲散王爷,弄去给先帝看墓去了,非传召不得离开。哥俩的命运还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锦惜嬷嬷也忍不住叹道:“今年的冬天这么冷,不知道豫王殿下该怎么熬过去啊。”
皇陵距京城五十多里, 萧氏一族只要有人死了,基本都埋在这儿,皇帝、皇后还有大大小小的妃子,人可太多了。久而久之,就占地方,差不多几百公里,规模庞大,成了一座城,而且还分内外城,四面都修了城门,城的四角都有角楼,楼上站着哨兵,城里也有士兵在巡逻。
外城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宫殿群,主要是活人住的,每年皇家祭祀,由当今天子牵头带着后人来祭拜先祖。平时的时候,都空着,不过也有专人打扫维修。
内城就是皇族萧氏陵冢,山山水水环绕,先死的挑得都是好地方,可以一览河山,风景极好。
后死的,只能碰运气了,不过他们死之前肯定是要先看看自己埋在哪儿,然后叮嘱儿孙:“老子就睡这儿了,你们可别埋错了地儿,埋错了,别怪老子晚上去找你啊。”
先帝萧邑说自己喜欢安静,就选了个偏僻的位置,还好心的帮当朝太后也顺便选好了,就在他旁边,他拉着太后娘娘的手只道:“到时候你来陪我,旁若无人,咱俩还可以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