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幼菱摇摇头,抬手扶额,她又魔怔了,怎么又想到不该想的事了。
何玉琦小小年纪,却沉稳老道,学着大人待客,邀顾幼菱品茶。
她一边喝茶,一边用余光去看顾幼菱,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看得顾幼菱十分的得瑟,好几日没摸她的珠宝首饰了,心里想的紧,再加上没什么烦恼,可不就使劲的捯饬自己吗。
她今日一身红,穿得保暖又不臃肿,层次感极佳,还化了淡妆,雾眉红唇,眼角一抹绯红,额角贴了花钿,妖娆妩媚。发髻两侧都戴着蝴蝶流苏簪,耳垂上也戴着蝴蝶耳坠,随着她的移动,翩翩飞舞。
就连指甲也染了淡淡的绯红,抬手轻抚着眼角,笑着打趣道:“小姑娘,可看够了?”
一笑百媚生,倾国又倾城。
何玉琦被戳破了,也不羞,装得波澜不惊的。
顾幼菱有心捉弄她,便道:“要是你看不够,我当你嫂嫂可好?那般,你就能日日看到姐姐了。”
这话一出,大厅隔壁坐着的人差点被茶水呛到了。
顾幼菱坐着的位置,身后是一整面屏风,充当墙面把大厅和隔壁隔绝开了,不过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一进门就背对着,便没发现。
听到动静,她正要转过身,却听何玉琦摇摇头道:“我哥哥心里只有太子殿下,装不下其他人了。”
顾幼菱一脸的吃惊,没想到那位颜如渥丹的病弱公子竟然…竟然是个断袖。
“琦儿,莫要胡说。”进来一人,裹着白裘,气质优雅,清俊的面容沾着一丝病气,这位就是年少就惊才绝艳的何宁泽。
何玉琦被抓了个正着,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琦儿,继续去念书吧。”何宁泽放何玉琦离开了,亲自招待顾幼菱,坐在椅子上抬手一拜:“在下何宁泽,顾小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顾幼菱颔首,“何公子幸会,护国寺匆匆一面,还没来得及认识呢,不知公子叫我来所为何事?”
“姑娘早就知道邀您过府,是何某的意思?”何宁泽抬起头,打量着顾幼菱,果真是个美人,今日一身红,和上次护国寺一见的那身红,似有很大的不同。
上次是飒爽英姿,这回是妖冶妩媚,更勾人心。美倒罢了,还长了一颗玲珑心,不怪太子殿下垂青于她。
何宁泽瞥了一眼坐在隔壁的人,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听了何宁泽的话,顾幼菱挑眉笑了笑,有点子不耐烦:“本姑娘又不傻,太傅与伯府并无交情,我也从未和令妹见过,唯一有点交集的便是公子了。”
“是何某唐突了,还请顾小姐见谅。”惹了美人不开心,翩翩公子赶紧认了错。
顾幼菱接到帖子有些奇怪,奇怪何宁泽为何要见她,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需要面对面聊的吗。
何宁泽也不弯弯绕绕,直接了当道:“想必姑娘已经听说太子殿下剿匪救公主的事儿了,我知道公主是顾小姐救的,但公主遇刺,里面的水太深,怕将姑娘牵扯进去,我就让太子殿下揽下了这份功劳,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这话说的句句为顾幼菱好,其中的利害只有身处局中之人才会懂,那些话也是何宁泽用来说服太子殿下,将救公主之功揽在自己身上的借口。这样一来,合情又合理。
顾幼菱听了,倒觉得实在可耻极了,揽了她的功劳,却让她变相欠一份人情,总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可是,她也没吃亏,白白得了两万金,也就不想生事,便道:“还是公子思虑周全,阿菱谢过公子。”
“不不不,我们也沾了姑娘的光。”何宁泽说的太急,轻咳了下,又垂眸,问出了自己心存已久的疑虑:“敢问顾小姐是如何得知公主会遇刺呢?”
顾幼菱一脸的困惑,摇摇头:“公子此话怎讲,我一个小女子怎会知道公主殿下会遇刺呢。那日我突然兴起想去护国寺上香,才偶然遇到公主殿下,碰巧搭了一把手,仅此而已。”
这话,解释的倒没有破绽,可何宁泽会信,才怪了。
他又抛出了一个疑点:“顾小姐,你的马因何会受伤,想必你很清楚。”
顾幼菱一愣,雪霖的马蹄是因为踩到了林子里的紫荆刺才受伤的。只有那片枫叶林里才有的刺,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一件事。
何宁泽缓缓道了出来:“顾小姐不仅知道公主会遇刺,还知道前方有匪徒作乱,所以才带着公主改了道逃命。不知,何某分析的可对?”
对,对极了,像是亲眼看到似的。如此聪明,怪不得皇帝要杀了他,要是她,她也害怕啊,被人一眼看透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
顾幼菱眉间愁绪渐生,放下茶杯,拿起帕子擦擦眼角,眸色惊惶,声音隐隐颤抖:“真是全被公子说中了,护国寺那一遭,本姑娘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何公子肯定很奇怪本姑娘为何会知晓吧?”
她抬起眸子,眼眶湿润,又惊又惧,如此看,只是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罢了。何宁泽有些自责,这么逼问一个姑娘家,真是有些不近人情,但不探个究竟,总觉得心有不安。
世间万事万物皆可推演,这话倒是没错,可又有几人真的能勘破天机,料事如神。
隔壁坐着的人静静坐在那儿,眉目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忍,但并未起身阻止。
又接着听顾幼菱道:“其实,这一切都只因我做了一场梦。”
“梦?”何宁泽懵了,神色诧异,满脸的不相信。
顾幼菱管他信不信呢,继续道:“我梦到公主去护国寺上香,遇到了刺客,梦里,她死了,受尽凌辱,身子和面容都被毁了,抛尸在那片针叶林里。”
说到这儿,她微微哽咽:“我在承恩侯府第一次见到公主殿下,发现她跟我梦里的公主一模一样,就有点怀疑那个梦的真实性了。”
“公主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她心地善良,还帮我解了围,一想到她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我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不管那梦是真是假,我都要博一把,护公主周全。”
“这梦还真是匪夷所思。”何宁泽皱眉:“那匪徒作乱呢。”
顾幼菱呡了一口茶,抬眸,淡淡道:“当然也是梦中所见。”
这不问还好,一问,何宁泽的脑袋里装的全是问号。他还不如相信顾幼菱会推演之术呢,也别拿个梦搪塞他要强多了。
顾幼菱说了一堆,但看何宁泽那个样子,竟是半点都不相信,觉得自己在纯忽悠他。她是在忽悠,可一点都不信,就有点让人恼火了。她哪里知道,自己去月瑕堂买凶杀人,就已经很可疑的被何宁泽盯上了。
她平复好情绪,放下茶杯,轻抚着下巴,笑了笑,“敢问何公子的字,可是子骞二字。”
这句话像一颗石头,激起了水花,溅落在何宁泽和太子殿下的心上。
在大魏,男子加冠而得字,字与名互为表里,但此字却只有亲近之人才可知,这亲近之人包括父母,兄弟,姐妹,挚友,师长,君主还有…妻子。
何宁泽有些慌乱,“姑娘怎知何某的字?”
在护国寺,他记得,太子殿下并未当过顾幼菱的面说过。那她,是从何得知的。
顾幼菱轻挑眉梢,站起身,肤如凝脂,香肩翠鬟,茕茕孑立,把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拨弄着,盯着座上人,轻笑了下:“因为…我在梦里也看见了你,何公子,不知…你想知道自己的结局吗?”
竟然还有关于他的,呵,可是否如他预料的那般,倒真有些好奇了。
何宁泽微垂着眼,执手握拳,缓缓举过头顶,“何某愿闻其详,还请顾小姐赐教。”
顾幼菱收敛了笑意,神色清冷:“大魏十五年冬,公主遇刺,死状凄惨,朝野震怒,百姓群起激愤,皇帝着大理寺调查此案,活下来的刺客交代,他接了一单任务,点明要当朝公主的命。而雇佣他的人,姓何。”
何宁泽苦笑了下,京城里,还有哪个何。自然是他,何宁泽。
“京城里只有一家名门望族姓何,太傅何庸满门及整个何氏一族全都下了大狱以平民愤。凭此当然不可妄断,这时候,公主殿下宫中有一宫女突然出来作证,坐实了太傅之子何宁泽经常出入宫闱,和公主殿下有了私情,奈何公主殿下要断情激起何公子不忿,因爱生恨,就动了杀念。这一番,算是证据确凿了。”
接下来的话就有点残忍了,顾幼菱硬着头皮说下去:“可皇帝的旨意还未下,就传出太傅之子何宁泽在狱中割腕自杀,太傅何庸及其夫人也咬舌自尽,随儿子去了。”
何宁泽猛地抬起头,眸中难掩痛苦之色,他不惧身死,但却怕连累父母。
“这还远远不够,百姓的怒气犹在。皇帝便下旨,何氏一族不分老少,男者充军为奴,女者世代为娼。”顾幼菱面露不忍,深吸了一口气:“就连刚才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也被迫流落青楼,任人折辱。”
“够了!”何宁泽眼睛猩红,面色苍白,唇瓣颤抖,气息微弱:“够了。”
顾幼菱吓得捂住嘴,又坐回椅子上,瞥了一眼何宁泽,真怕他突然悲伤过度,就倒下了,赶紧安抚道:“不过只是一场梦,何公子不必介怀。依我看,就公子你这病弱身子,用得着自尽吗,在大狱里待上两日,人就没了。”
不,他会的。
他活着,太子殿下必会为了他奔波,一时冲动恐坏了大事。
何宁泽在心里暗暗道,攥紧拳头,指尖嵌入手心:为了不牵连太子殿下,他唯有一死。
这是他能为太子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一人死,换千千万万人活,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