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猎场,被太子亲卫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一片肃然。
以太子殿下为首,骑在马上,在林间狂奔着,骑术精湛,一边跑,一边拿起弓箭,找寻猎物,瞄准后心无旁骛的松了弦。
一箭中的。
有人高吼:“太子殿下得一狍子!”
后面跟着的人拍手称快,他们都是京城里的名门贵胄子弟,马术也毫不逊色,但都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争这第一箭。
话虽如此,面子给足了,风头还是要出的。
跟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少年,双眸雪亮,盯着一只正在逃跑的野兔,不疾不徐的把箭射出去,一瞬间,那兔中了箭就倒了下去。
“周承得野兔一只!”
有人赶紧附和道:“不愧是少将军,箭术高超啊。”
周承舞象之岁,正时少年,意气风发。父是镇北侯,母是福熙郡主,出身勋贵,还是皇亲国戚。因镇北侯常年驻扎西北边塞,周承便自幼经常出入深宫大内,非常得太后和皇帝的宠爱。
冲着这层关系,周承比京城里的好多勋贵子弟都高一头,便有人乐得恭维他,专门过来夸奖一番,讨个好,
少年不以为意,扬起笑脸:“这有什么,本世子去年在父帅驻扎的塞北玩儿,那才叫一个过瘾。草原一片辽阔,什么都有,狮子凶猛的半夜跑出来吃人呢,本世子一箭射中它的眼睛,趁它分神,又一箭射在它的脖子上,然后它就死啦,跟那头狮子比,射中一只兔子可真没意思。”
“没意思,你就别来啊。”又过来一人,冷哼了下,面色不善。
刚才过来恭维周承的人缩着脖子,认出来这位眉目嚣张的公子乃是左丞大人的嫡子傅子涣,一头乌发都扎成一缕又缕的小辫束在脑后,头戴抹额,眼角上挑,看谁都不顺眼。
尤其是看周承,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恶意。
这不单单是两个少年的意气之争,更牵扯到朝局,左右丞相,一个重文,一个重武,傅珩和右丞相秦京向来不合,一个不留心就剑拔弩张。
秦京弃武从文,一路走到丞相之位,背后有镇北侯周梁的大力支持,傅子涣讨厌秦京,连带着把周氏一族都一起嫉恨上了。每每遇到周承,总要呛两句。
周承仰鼻笑了,“我干嘛不来,放心,今日有本世子在,你一只猎物都休想得到。”
言罢,就往前冲了。
傅子涣气的七窍生烟,也不甘示弱的拉了马绳,跟了上去。
穿着藏青色袍子的男子抚着下巴笑得温文尔雅,捂着暖炉,唇角微勾,赞了一句:“鲜衣怒马,才不枉少年。”
说话的人是太傅之子何宁泽,字子骞,神色淡泊,性子不争不抢,可他天资聪慧,年幼就出头了,不过没去当官,离了京。不知跑去了哪儿,才回来没两年,后被太子殿下纳入麾下,成为太子的幕僚,极得太子殿下信任。
太傅何庸传道授业,自己像个夹心饼,夹在帝王和太子中间,已经够难受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二话不说就站到了太子殿下那边儿,搞得两父子一见面就忍不住争辩一番。
“太子羽翼未丰,皇上又是个强势的,迟迟不肯放权。这局面不僵持个五六年,没法儿好好相与。”何庸想不通,自己的儿子干嘛那么早就站队:“老夫给你取宁泽二字,就是希望你能平安宁静的过一生。”
不牵身外物,宁向泽边行。(注:出自毕仲游的《挽范丞相忠宣公六首 其四》)
何宁泽摇摇头,“父亲,皇上再怎么不愿,迟早有一天会老会死,他膝下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儿子,就算再看他不顺眼,这位子迟早会交于殿下的。”
“那你就不能等到殿下继位的那天吗?”何庸反驳了过去。
“不能。”何宁泽又摇摇头,脾性执拗。
何庸气得拍桌子,怒道:“为何不能!”
何宁泽平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那个时候,我是被迫效忠殿下。可我知道不是,见到殿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殿下就是我想俯首称臣的君王,他让我心甘情愿的匍匐在脚下,愿意奉献自己的所有,与他共治这个国家。”
“父亲,孩儿游历四方,见过京城的繁华,也见过江南一带的富庶。可却也见过万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要舍儿卖女,家不成家,如此下去,也将国不成国。”
“奈何当今天子守旧,眼前的繁华盛景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他老了累了,只想在自己定下的制度和规则中,当个循规蹈矩的皇帝!这种置黎民百姓于不顾的君主,不配得到我的效忠!”
“你住嘴!”何庸怒瞪了他一眼,气得手指颤抖着,捂住胸脯:“我怎得生了你这么个逆子!这些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我何家满门的脑袋都保不住了。”
何宁泽硬气的抬头,“只要能助殿下完成大业,孩儿这条命,舍了便舍了吧。”
他话音刚落,就被甩了一巴掌,一脸懵的看着眼前人。
竟是何母,他捂着脸怔愣了片刻,叫了一声娘。
何庸也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日里温婉可人的娘子竟然还有这样飒爽的一面。
何母只流着泪,咬着牙恶狠狠道:“你记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想死,也要问问老娘同不同意!”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她也只有一个儿子,在她心里,没有哪个比她儿子的命更金贵。
似乎也从那一日起,何宁泽的身上就失掉了少年的莽撞,变得更沉稳了些。
不过看到少年人的朝气,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旁边的太子殿下发现他呆呆的愣了神,眼神里带着羡慕,便道:“子骞可有喜欢的,有看上的,孤去为你猎了来。”
何宁泽这才回神,不由发笑:“臣体弱,不善箭术,让殿下见笑了。”
“子骞何必妄自菲薄,人有高矮胖瘦,筷有长短方圆,各有各的不同,何须与他人做比较。”何宁泽又听着殿下道:“在孤心中,你的才华斐然,无人可替。孤去猎几只狐,天儿冷了,给你添件狐衣。”
看着太子殿下纵马而去的身影,尊贵非凡,冷沉萧然,这就是他的君主,也是他的挚友,更是他理想的终点。
寒风里,是谁带走了赤子流下的一滴热泪,却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