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忠勤伯府朱色大门左右两侧摆着雄赳赳的两只石狮子,家仆正拎着水桶在打扫擦拭,天太冷,都佝偻着身子,但手脚还算利落。
走廊里也有丫鬟在走动,一竖排,微微垂眸,手上都端着东西,窸窸窣窣的往前走。
兰芝院。
典雅精致。
随处可见的满是幽兰,此时冬日无花,全是一片绿。
这院落是伯府嫡女顾幼菱的住所,外院站着的丫鬟都静静的等着,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了暖阁内还在睡觉的嫡姑娘。
室内火盆里的银丝碳烧得旺,里间暖和极了,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轻响声。
顾幼菱嘤咛一声,眉头微拧,睁开眼。
她垂下纤动的眼睫,掀开被子坐起身,靠在床头,额头上水盈透亮的汗珠子往下滑落,落在纤瘦的锁骨处。
昨夜又做梦了。
仍是上一世,虚虚实实,又真真切切的,宛如跌入幻境,像是又亲身经历了一回。
梦中夜已深,殿内烛影绰绰,熏香缭绕。
窗户都开着,墙角放着冰块和冰鉴,天热得不行,也不妨碍室内冰冰凉凉,实在舒坦极了。
她慵懒的窝在竹制的凉枕上,翻着从书架上随手拿的藏书,掀一页,就要连打好几个哈欠,凝脂皓腕处的翠绿冰镯就这么随着动作一晃一摇,顿时千娇百媚。
复又轻捻起盘子里的荔枝放进嘴里,忍不住勾起唇角,这又大又鲜甜的荔枝提前剥皮去了核,又冰镇了好几个时辰,吃起来愈发可口。
果然还是皇帝的福宁殿住着最舒服,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身边伺候的人都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不敢丝毫分神,毕竟一个不小心犯了错,脑袋就保不住了。
不远处的四方书案,男人眉目凛然,端正的坐在那儿批着折子,连个余光都不往她这边瞟一眼。
这人下了朝就利落的脱了皇袍,换了件雪白的宽大丝袍,质地柔软,垂感却极佳,腰束银线勾勒得祥云纹样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上面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仰天咆哮。
帝王生的一副好样貌,浑身透着一股自然而难掩的贵胄之气,可惜,就是喜欢冷着一张脸,看谁,都觉得别人欠他的,自然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不然怎会把她一直晾着,真当她是个死人啊。
顾幼菱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把书随意放在一旁,自己施施然起身,莲步轻移,步摇垂动,魅惑迷人。
前人有诗曰: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前半句描述的真贴切。
她聘聘袅袅地走过去,垂眸落在一旁盘子里的紫葡,硕大皮薄,果肉呼之欲出。伸手拿起,莹亮玉色的指尖轻轻捻去外皮,一瞬间,果香四溢。
清甜的汁水从纤纤玉指滑落,她把剥好的果肉放进冻奶里, 伸手拿过一旁的铁银勺子,搅拌均匀,清爽可口的冰碗即成。
顾幼菱舀了一勺,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喂到帝王嘴边,掐着嗓子道:“皇上,您晚饭没吃多少,用些冰碗吧。”
皇帝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下了朝就黑着一张脸,急着在南书房会见大臣,连午饭也不曾用。
恰巧春红嘴馋的嘀咕了一句,“南边昨儿上贡了好些东西,御膳房新拟了单子,牟着劲儿要大干一场,讨皇上的好,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好吃的。”
顾幼菱抵不住热,一日里就要换好几件襦裙,没什么胃口,体重肉眼可见的削减了不少。听到有好吃的,心里有点蠢蠢欲动,赶着晚饭时间去了福宁殿。
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好多菜顾幼菱都没见过,看着清爽可口,顿时有些垂涎欲滴。可皇帝迟迟不来,她没办法动筷子。
心里有些烦躁的摆摆手,冷着脸:“皇上再怎么忙,饭还是要吃的,出了问题谁负责,去催一催,有什么事用完饭再说。”
站在旁边的太监宫女都缩了缩脖子,有些惶恐。
催?!
催谁?!
催皇帝?!
让他们去催皇帝!不是摆明要了他们的小命啊!
顾幼菱耐心不多,见没有人动弹,立刻不悦道:“怎么,本宫说的话在这福宁殿不好使了?”
见顾幼菱动了怒,众人吓得忙都跪了下来,贵妃嚣张跋扈,娇纵行事,只图自个儿痛快,哪儿会管别人的死活。
可谁都心里门儿清,顾幼菱能在后宫如此肆无忌惮,全凭着皇帝的宠爱,连皇后都不敢多言。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几个奴才的性命就如同蝼蚁一样,随便伸脚碾一碾就没了。
有一太监咬咬牙,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垂着脑袋打着哆嗦:“贵妃娘娘息怒,奴才这就去传达您的话。”
说完,麻溜的爬起来跑出了门,一刻也不敢耽搁。
顾幼菱这才眉头舒展,懒懒的抬手:“行了,都起来伺候吧,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本宫有那么吓人吗?”
众人起身后不敢抬头,都不由吞咽了下口水。
没多少功夫,顾幼菱终于把皇帝等来了,他没说什么,擦了手坐下,就有人专门给他布菜,心里装着事,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倒是这菜极对顾幼菱的胃口,她大快朵颐了一餐,小腹都撑起来了,打了一个嗝,还舍不得停下。
还未离席的帝王微阖着双目,一双漆黑眼眸轻动,扫了她一眼,轻斥了一句:“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来人,撤膳!”
顾幼菱委屈巴巴的放下筷子,撅起了嘴,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起身,既然吃饱了,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殿里了。
正准备离开,诱人的荔枝肉却上了桌,一看就新鲜软嫩,她的腿突然迈不动了,厚着脸皮又留了下来。
坐在宝座上的君王,墨眸黯沉,透过那勺子,目光落在顾幼菱的胸前。
她身子低垂,露出白细脖颈,粉白裙衫之下的薄衣隐隐露出,是遮不住的雪肤,又往上看,眉梢上挑,媚意丛生,霎时勾人心魄。美人偏偏不自知,还不知死活的往前凑。
他狭长的双眸微眯,抬手叩了叩案边,声音低缓的开口,“过来。”
顾幼菱被那双锐利阴沉的眼睛盯着,身子轻颤了下,那样的眼睛她太熟悉了。
一个不稳,勺子里的奶汁果肉掉在了桌案上,溅起来的汁水落在了折子上,晕染出一朵紫白色的小花。
她拔腿想跑,却不知道,猛兽一旦瞄准猎物,不得手便不罢休。
鼻息间,满是那股霸道的檀香味,紧紧笼罩着她,顾幼菱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诗的后半句。
啧,古人啊,真是诚不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