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后,方染冉先行去紫宸殿批阅奏折,拣出一些歌功颂德和例行请安的折子放在一旁,剩下的只待方旻从金华殿出来后批复。
方染冉收拣着桌案上如山般堆着的奏折,打量着方旻快来了,正想着加快速度,却在看见手中奏折内容时愣住。
太常王历和大司农李蕴联名上书,为李太妃一个月后的寿辰。
方染冉冷笑一声,今年北方遭雪灾之时,她要李蕴拿钱赈灾,李蕴还哭诉钱粮不足。方旻今春寿诞时,也推三阻四说国库并不充裕,不宜铺张浪费,最后连一国皇帝的生辰都不过百官随意在宫中用了一顿膳食便罢。
如今李太妃过寿,他们倒是上心热络!也对,谁让李太妃是李相——陇西李氏家主李琛之女。方染冉心思一转,将这本奏折放在了最上方。
而另一边的金华殿,气氛却略显凝重。
“太师,依您之见,皇姐昨日为何突然提起让朕提前亲政一事?”方旻垂着眼眸,低声询问道。
吴循放下手中的书册,叹了口气,说:“陛下何必多虑,长公主和您一母同胞,是这天下最亲近之人。由长公主摄政总归比交托李氏要好,先帝将摄政之权交付长公主便是明白这个道理。”
方旻抬眼看着吴循,勉强笑着。吴循看得出方旻心中的芥蒂,微微摇了摇头,只说:“骨肉缘枝叶,陛下切莫因一时怀疑便铸成大错,日后难免后悔啊!”
······
不多时,方旻便到了紫宸殿中,方染冉察觉到后,立刻坐起身来,迎了上去。
“陛下今日在金华殿如何?外公已出宫了吗?”方染冉笑得温柔,让方旻想起父皇刚驾崩时,朝局动荡,他不过一八岁的稚子,心中只有惶恐不安。皇叔叛乱,带兵闯入禁宫之,他怀疑他们两人便要命丧宫中时,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却敢提着剑斩杀叛贼。自己的命,是她护住的啊。
他明白外公的意思,帝王家向来无情,可是父皇母后均已仙逝,长姐是这个世界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将来有一日会与长姐反目成仇。
想到此处,方旻掩盖下心中繁复的思绪,笑着说道:“不敢让皇姐多等,外公离开后,我便立刻赶来了,今日还要劳烦皇姐指教。”
方染冉笑着将方旻引到桌案前,说:“左边的不过是些请安颂德的折子,我已经批过了。右边的还需陛下看过后,亲自定夺。”
方染冉看着方旻拿起右边最上面的折子,走到一旁研墨,看着方旻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深。
“皇姐,这······李太妃寿辰一事,皇姐是什么看法?”方旻皱着眉抬起头询问方染冉。
方染冉手上动作不停,笑着问:“陛下认为呢?”
“朕······太妃是我二人的庶母,这寿辰不可怠慢。但今年北方雪灾一事,又耗费了朝廷不少钱财,就连皇姐和朕的生辰都不过草草了事,如今太妃的生辰也不宜铺张吧。”
“陛下英明,便如此批复吧。”方染冉笑着夸赞方旻,顿了片刻,又说道:“陛下可知,李太妃的出身?”
方旻写字的手一顿,回答道:“李太妃出自陇西李氏,是李相之嫡女。永和三年入宫,被父皇封为贵妃。”
方染冉又笑了,一边研墨一边说道:“母后出身吴家,是当世大儒吴太师之女。吴家祖上跟随太祖起兵成事,也是盛极一时,但早已没落。母后与陛下乃是少年夫妻,情深意厚,凭着糟糠之妻的身份,才顺利做了皇后。”
“而李太妃的父亲乃是当朝丞相李琛,李琛此人,又是陇西李氏的家主。顺安年间的进士,永和四年被提为丞相。”
“李太妃育有一子,今年不过十岁,被封为魏王。比起陛下,自然是魏王这个李氏外孙与世家更为亲近······”
“皇姐!你说这些话,是何用意?”方旻早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出言打断方染冉。
方染冉对着方旻微微恼怒的神情,也不慌张,屏退殿中侍奉的宫人。继续用平缓有力的声音说道:“如今朝堂之上,大半官员均是世家子弟,其中李氏、王氏还有谢氏子弟又占了其中大多数。李氏有丞相李琛,谢氏有谢御史。至于王氏,虽王太尉已脱离王氏家族,但也并未与家人决裂,也时常举荐提携王氏族人。”
说道此处,方染冉停了下来,居高临下俯视着方旻,温柔了脸色,放缓了声音说:“陛下,如今的局势,您看清楚了吗?”
“依皇姐所言,朕便是任人宰割了?”方旻紧抿着唇,自下而上瞪着方染冉,眼神凶狠,虽然身处下位,却丝毫不觉弱势。
方染冉再次笑着坐下,平视着方旻,说:“自然不是,陛下是先帝所立,只要陛下还在,魏王名不正言不顺,世家心里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放在心里。”
“但——手握重权之人与陛下并不同心,或者说他们并不完全臣服于陛下,行事上必然会与陛下产生分歧。到时,陛下能保证不受人掣肘吗?”
方染冉目光向下,伸出双手握住方旻掩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拿到两人面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脸上仍然挂着轻微的笑容,但眼神中却闪着坚毅的光,一字一句地说:“陛下,世家和皇权从来此盛彼衰,你要分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
方旻收回手,重新拿起桌案上的奏折,抿唇深思着。过了片刻,才平复心绪,重新扬起笑,平静地问道:“那皇姐可有何对策?”
方染冉这才真正地笑出声来,答道:“世家虽同气连枝,但李、王、谢三家却并不是起亲如一家、无懈可击。陛下年纪也不轻了,也到了该立后选妃的时候了。”
方旻猛然抬头看向方染冉,方染冉一笑,继续说道:“这不过权宜之计,外戚势大,终究是隐患,陛下或可求得一时安稳,但陛下的孩子却又要重蹈覆辙。”
“大盛虽有科举,但寒门子弟在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的朝廷中却难以出头,推举之机会更是轮不到他们头上。如此情况之下,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有陛下!”
“陛下聪慧识机,想来心中已有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