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章口齿分明,言之凿凿,仿佛是一个,第一次拜会嘉元公主的普通武将。
前尘种种,云销雨霁。
南枝望着他坦荡又疏离的姿态,想起了去岁丹州一行后的不告而别。
那时山长水远,说再也不见,此刻故人久别,却做陌路之姿。
但他这个态度,确实于他们二人来说是最好的,也免去了南枝许多尴尬和纠结。
“将军请起,一路辛苦了。”南枝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虚扶了他起身,只往正事问去,“将军此番前来,是奉荆将军之令吗?还有你说殿下瞒着京城私自来的,荆将军可知道此事?”
晏临章:“西域久乱,荆将军也在若羌埋了不少眼线,知道阿依曼谋权之事后,便筹划着要遣我等来此,清理这些乱贼。”
尤其是那拉勒尔穆,此前扯着莱米商行的大旗,在畴江商路动了多少手脚?吸了大梁多少血?总算抓住他的根脚了,荆朝焉能放虎归山,眼睁睁坐等这人当上若羌新国主,自然是要赶尽杀绝。
“恰好恪王殿下来到黔西,将公主在若羌的辛苦筹谋告知了将军,两方联合,紧急出军,幸好赶上了。”
南枝略微松了一口气。
荆朝知情就好。
她都已经在满脑子跑马,思考如果温越是情急之下拿广陵侯府逼迫晏临章,背着许国公府私自出兵,该怎么办了。
又或者是,派一个人把许国公绑了,威胁荆将军听自己的话……
总感觉,她脸厚心黑的殿下,好像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那若羌这边?”
“自然会有荆将军出面,正式商讨和谈盟约之事。”晏临章道,“那位新的若羌女国君,也十分乐意。”
听说迈迈祖提公主,好像还挺欣赏敬佩荆将军的。
南枝:……
怎么回事,她原本以为,迈迈祖提公主喜欢的是宁朝璧,那从某种程度来说,她和荆将军,是不是算情敌?
结果晏临章这么一说,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愈发觉得这三个人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对了,宁朝璧?
南枝这才又想起来谢琢。
之前和拉勒尔穆和留珠周旋,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得知宁朝璧提前回梁,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查,只能先放下。
后来种种,忙得她如同被抽的陀螺,陡然和温越重逢,更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会被她扔到脑后,哪里还想得起来谢二公子?
南枝有心打听,但偏偏是晏临章,教她不好意思多问,怕麻烦了人,只得又吞了回去,打算等温越醒过来之后再问他。
“卑职还有其他要事,若是公主没有话问了,卑职就先告辞了。”看出她的不自在,晏临章率先道。
“好,那就不打扰将军了。”南枝颔首。
旁观的奉善目睹着两个人这副毕恭毕敬,礼节周全的模样,感觉自己的眼睛疼,牙也酸,浑身上下像有蚂蚁爬,恨不得赶紧逃出去狂奔个一百里,才能消解他这种被迫的尴尬酸爽。
眼见着晏临章要走,南枝还是喊住了他,郑重一礼:“无论如何,此事多谢将军了。”
“……”
晏临章没有回来,捏了捏自己手掌,好容易才让心底的鼓噪重归寂灭,声音有一些低哑。
“公主……客气了,卑职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并不是因为在意你,担心你,思念你。
就算换成别的任何人,他也会这么做。
他想到了那一夜,少女蹲踞城墙,衣袂翩然,眼睛很亮很凉,盛满了温柔的惊喜。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
她义无反顾地投入一个怀抱,犹如叶落归根,水滴川海。
两个人在千军万马之前,紧紧相拥。
而他只是围观的千万个过客之一罢了,帷幕落下,就该安静地退场。
告别晏临章,南枝瘫坐到了座位上,整理思绪。
却听到奉善一声呵斥:“什么人?滚出来!”
南枝凛然望去,便看到一道婀娜的影子,慢慢地从廊柱之后,挪了出来。
却是瓦塔,端着一个茶盘,身形微微地颤抖,慌张地跪了下来:“贵人——贵人恕罪!奴婢并非是有意偷听的!”
奉善却没有放下手里的兵器,警惕地打量着她:“抬起头来,还有,把手中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个弄蛇的舞女,虽然不会武功,但走路却半点声音也没有,神出鬼没的。居然让他差点没发现,不爽。
却见瓦塔缩着肩膀,不肯抬起头,仿佛在极力忍耐些什么似的。
“……鬼鬼祟祟,在藏什么?让你抬起头!”奉善愈发怀疑起来,还想审问,却被南枝打断了。
南枝来若羌的第一天,就跟这个女娘打交道,知道她虽然心眼不少,但应该没有什么其他图谋。
她跟着迈迈祖提做事,如今主子当了国主,还需要谋划什么?自己又是大梁来的,对方更不敢别有居心了,怕是出了什么误会。
“瓦塔,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南枝走到她的面前,柔声问。
却见瓦塔艰难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起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您,您是女人?”
“……”南枝怔在了原地。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若羌后一直以男装示人,还修了眉眼,除了拉勒尔穆这个眼毒的色鬼,别人都以为她是少年,包括昨夜穿的也是男装的夜行衣。
老天爷,那昨天、昨天在那么多若羌人的眼里,她穿着男装就跟温越抱起来了?
……希望之后不要传出来什么奇怪的流言蜚语才好。
南枝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和身上的女装,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是的,之前为了行动方便,一直没有坦白,不好意思。”
却见听了这话的瓦塔,仍然是没有回过神的模样,只是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怔然地凝视着自己,千言万语,都蓄在其中,却怎么也坠不下一个字来。
南枝被这一恸然的一眼看得后退了一步。
“……瓦塔唐突了,这位……大梁的公主殿下,我……”
她好像用尽了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更多的话无论如何也耻于出口,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潦草行礼便奔逃而去。
一件刚刚一直被她捏在掌心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南枝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