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一边扎起耳朵听宁朝璧和丹木基的对话，一边在心里发愁。
怎么东边也起了战事？不是说东羯自从大怙关之战后就大伤元气吗？如今也才四年，居然就又不安分了。邱姐姐刚大婚，就得和夫君分离吗？也不知道那位奚将军待她好不好，这战事能不能尽量平息。
只希望……他能延续之前百战百胜的神话才好。
心里再怎么忧虑，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期盼的西域新商模样。
温禧一继位，就四方不宁，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虽然因为元年大赦天下和恩科几件事情，让百姓们都高声赞扬新帝仁和，可一个帝王不是靠仁和就能坐的稳江山的。
尤其是军权。
绍永帝如此残暴，却在管氏之后坐稳帝位几十年，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三军被他拿捏制衡得实在妥当吗？
可现在，东西都起了战事，先不说国库能不能周转得开如此浩大的军费开支。那站在殿下那边，对新帝态度暧昧的北定军，又愿不愿意让步给东西二军呢？
更重要的是，这些番邦异族，是各自生乱，还是彼此之间，有了勾结。
一开始，南枝选择在西原逗留，甚至决定孤身涉险，过境入若羌，是因为想看看姚九思的人做什么，顺便和西宁军也打打交道。
而现在，却是真心地忧心忡忡，甚至心急如焚了。
还有谢琢……
绍永帝杀了谢氏那么多人，又把他流放在此地多年，让他一个锦衣公子受尽折磨，连心爱的妹妹都流落花楼，被温祈利用，差点惨死——他真得不会对大梁朝廷产生怨恨吗？
他在西原改头换面，到底想做什么，又在做什么？
商船很快过境，停在了鞍里旺的港口。停泊的那一天日子正晴，南枝扶着留珠的手从甲板上跳下来，眯着眼睛看，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长长画卷，就在酡红落日，和瀚海黄沙中，徐徐地展开来了。
若羌的建筑和大梁真是格外不同，多为夯土所做，砖石多为红白，圆润的屋顶和街上姑娘们戴起的华丽的高帽子，十分相似。
南枝跟着丹木基走上鞍里旺的街道，便正赶上夜市开始，许多商贩把货物摆在自己的小摊位面前，支起了白色的小帐篷，垂下的斑斓珠帘下，是琳琅满目的商品，香料、皮草、野物、草药……无所不有。
甚至还有三四个年轻人，一边吹着什么竹制的若羌乐器，一边旋转着起舞。
“丹木基阿达西，我想看看那边，劳烦你在这儿等等？”见丹木基和一个若羌的老相识重逢，叙旧起来，南枝道。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南枝看得眼花缭乱，驻足在他们面前，接着那年轻人便跳着跳到了她的面前，围着轻舞了一圈，神奇地变出了一朵淡紫色的花来，捧到她的面前。
“……”南枝笑着鼓了鼓掌，接过这热情的花，问道，“你这摊上卖的什么？”
那商人的嘴里竟然吐出了不算流畅，语调怪异的大梁话：“秘西西笛，扁头管……”
不愧是黄金之城，随便一个路边的商贩，居然都会大梁话！好羡慕你们这些学异族话这么快的人！
她在西原待这么久，又和丹木基虚与委蛇多时，也就会日常交流的那么几十句，还磕磕绊绊的。
南枝在心里咋舌。难怪来之前为语言发愁的时候，姚九思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不用担心呢。
听着那一连串根本没听过的乐器名，她好奇地蹲了下来，指了指其中一个做工很是精巧的似乎是笛子的物事。
“请您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好嘞，一百五十若铢。”
若铢是若羌国的货币，来之前她已经从丹木基那里换了许多。西域三十六国并非都有独立的货币，也只有像若羌这种比较大的，经济相对繁华的小国，才会有自己的一套体系，和大梁的钱币换算也很方便。
“这个，这个也包起来……”
留珠见她又开始买买买，忍不住头大，提醒了一句：“公子，别忘了正事。”
南枝撇了撇嘴：“好不容易来一趟，何况总得给叔叔和大侄子带点伴手礼吧？”
“……”大侄子，你管谁喊大侄子呢？
论理，那两位都是你“叔叔”吧？
“多谢惠顾！”
那商人没想到一朵花就拉来这么一个大方的主顾，高兴得黧黑的脸都泛起红来，把东西都包好，还另外送了个若羌小孩们爱玩的小鼓，说：“您侄子可以拿着玩。”
留珠腹诽，溧王殿下不见得喜欢玩这个。
“这位大哥，我第一次来你们若羌，想打听一下，你们这边卖香料的商行，有哪些比较有名，比较好啊？”
“香料啊……”商人沉吟着，脖子上的白色“项链”跟着他沉思的动作旋动着。
南枝这才发现，那好像不是项链，而是活物。
“香料的话，最好的还是莱米和高多必了，只是这两个……”商人望了望四周，神色犹豫。
他旁边一个招待其他顾客的姑娘送走了买花的妇人，走了过来，听到南枝的问话，睁大了明媚的双眼。
“香料啊？这位公子看着是梁人，你们梁人要买这个，最好还是托关系找人，联系好了再买。否则……啧啧，会被剥一层皮的。”
南枝笑道：“怎么，在大梁买被剥皮就算了，千里迢迢来了鞍里旺城，还是会被剥皮吗？”
“以前不会这样，外地人来了鞍山旺城，可以没有顾虑地挑选各家的香料。可是如今不行了哟，新王登基之后，国内的香料生意，就不许一般人做了，全都是……”
姑娘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才能做，你们梁人那边也是。一般的散商是买不到好货的，必须去二殿下和五殿下，以及王后母家那几位手底下人的府上，走动够了，打通了路子才行。”
她胳膊上缠绕的青碧色臂钏，也随着她话语的严肃，紧张地游动起来。
“……”南枝好不容易把话都记下来，差点伸出手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
这还怎么专心致志地打探消息！原本以为西原人吃虫子已经很恐怖了，结果你们若羌人更厉害，这么喜欢玩长虫的吗？还天天放身上当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