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米商行是近几年才在若羌兴起的新商行,虽然年轻但是声誉很好,又和王后攀上了什么关系,靠山够硬,故而发展得很迅猛。
南枝跟着李厚穿过了九转八折的曲廊,进了一间明显比其他屋子更加精致堂皇的厅堂。
只见上位坐了一位高鼻深目的青年男子,黑棕的头发比大梁男子的看着要更坚硬一些,微微弯曲。南枝这辈子的第一次见到异邦人,也说不上此人在西域人中,到底是算英俊还是难看,反正她是有些别扭的,面子上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幸会。”南枝学着咸州当地人的模样行了个礼,听李厚介绍道:“这位就是莱米商行和我们青龙寨对接的丹木基先生。”
丹木基用若羌礼仪找打了招呼,鹰隼般的眸子锁在南枝的脸上,好一会儿操着一口带着口音的大梁话说:“你们中原人怎么让小伢子出来做生意,有十三岁了吗?”
听出来他话里的不屑,南枝也不恼,笑眯眯道:“虽然在下已经十六岁了,但我们大梁人杰地灵,十三岁就能独当一面的孩子也不在少数。莫非西域的水土,养出来的苗儿长得慢,只蹿在个子上吗?”
李厚见她毫不客气,捏了一把汗,心想这个丹木基来头不小,往常和他打交道脾气也大,若是一怒之下把气撒在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孩儿身上怎么办?又恨这小孩不懂得忍让退避,和气生财。
“哈哈,楚知小公子年少气盛,丹木基先生不要计较。”想到那几箱子秋月白,李厚到底还是站出来打哈哈调解。
却见丹木基盯了南枝半晌,原本的讥诮褪去了,点了点头:“你们中原的小孩,脑子确实转得快,一个个肚子里都是坏水。听说你们这里有好酒,要走我们这条路?”
“正是,留珠。”南枝吩咐了一声,留珠便上道地变出了一坛马上雪,倒入酒盏中,递给了丹木基。
丹木基结果一饮而尽,嘴里发出了情不自禁的嗟叹声,回味地咂舌:“好酒!”
这是北方的酒,和他在西原喝到的不同,劲儿更足,辛辣厉香,能把他的舌头都香掉!这个小孩子竟然能看出来他喜好这一类的酒?看来确实是行家。
南枝心中思索,幸亏之前在丹州遇到邱老先生的时候,跟着老人家天南海北地瞎扯时,听他说过,西域行商好这一口,偏偏碍于北疆遥远,雍州之地又被魏国公守得铁桶一般,难以得到马上雪,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哎呀,她的邱姐姐一家人真是博闻广识,教了她多少有用的东西了?
就算这个丹木基不同于一般的西域人,不好这口,跟她家殿下一样喜欢矜贵的酒中公子琥珀光也没关系,一个优秀的西域商人不会抵得住马上雪背后代表的巨大利益的。
至于后面货物续不上会不会惹麻烦。
笑话,朝廷的麻烦就跟在后面,一群番邦人算得了什么,还能跑进南府追杀他们吗?左右他们也不会在西原呆多久,看姚九思的意思不过是想借逃亡好好历练历练他那个王爷徒弟,再把璞玉送进溧州。
她得好好代殿下看看,西原之地到底藏着什么异样,姚九思又到底发现了什么。
果不其然,喝了这正宗的北疆好酒,又听南枝胡诌了一顿,丹木基的态度改变了。在李厚摆下的一桌席面后,几杯酒下肚,这个若羌人已经拍着南枝的肩膀喊他“楚阿达西”了。
“听说老兄这次带来的香料里,有上等的羯布罗香,小弟的婶婶甚是喜欢这种香,不知道老兄手上有没有多余的呢?”酒过三巡,南枝故意大着舌头,仰着一张酡红的小脸跟丹木基套近乎,“哈哈,银子您放心,主要是信得过老兄们你手底的货。”
“好说好说,一点香料算什么?哥哥送你了。”
留珠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个人,在心里为那白送出去的好酒们心疼不已。
从九里铺子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厚本来一个劲想让南枝留下来过夜,好歹被她以“长辈等着回话”的理由拒绝了。
坐上舒适的马车,南枝很快从之前醉意酩酊的模样恢复过来,拿出一张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指尖。
留珠抱着剑拊掌而叹:“小姐好内力。
一般人可逼不出来这么多酒,她还害怕这个妮子喝醉了误事呢,心里想着她要是闯祸了,自己正好能借着西域人的手除了这个打不过的麻烦,以绝后患,结果反而被她小小年纪就如此深厚的内功惊艳了一把。
“什么小姐,我是你家公子。”南枝斜了她一眼。
留珠蹙眉,用余光窥了身后一眼。
“不用看了,那个若羌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相信我们。”南枝锤了锤腿。
不过以姚九思的伪装能力,朝廷的人都束手无策,何况西域人?
二人只做没发现身后的尾巴,优哉游哉地回了去处,南枝一进屋子,便发现一个面容普通的男人正跪在姚九思面前,说了什么,见有人来又立刻闭口不言。
“无妨,接着说吧。”姚九思语气平和。
那男人诧异地将南枝一打量,才接着说道:“……自从今春战后,大人吩咐我们多加注意畴江商路上的异样船只,属下手底的人便混入码头记下了这些商船的所属商行和来往水帮,以及具体货物和去向,记录在账。”
姚九思接过了册子,却没有翻开,往南枝怀里一扔:“我老眼昏花,这么晚了哪里看得清,好侄儿代劳一下,正好一起说说你这些天的收获。”他叹了一口气,“若是说的不好,你花出去的那些银子,我可得从你‘哥哥’那儿讨要回来。”
“……”南枝声音戚戚然,“叔叔,我被你绑来,哪里见得了我哥哥一面?他这个人啊,抠门得很,别提银子了,到时候怕是连你的命,他也要留下来。”
“见不了他本人没关系啊,不是见得了他给你送银子补贴的小孩儿吗?”姚九思笑得人畜无害。
南枝默然:“叔叔,我哥哥手底下那么多人,您怎么专挑着奉善一个人欺负?”
姚九思摊了摊手:“那得问你哥哥怎么总让他来面对我了,再说我也没欺负他啊,还请他好好坐了坐,吃了一顿佳肴呢,阿枝这么说我,我好生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