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八月,贵女们出游最爱去的地方,便是出岫湖畔,百丈浓荫下,吹拂着湖面荡过来的水风,令人心旷神怡。
温西瑶得知了哥哥妹妹马上要从丹州回来,便想着去街上新开的几家酒楼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新鲜菜,给去丹州吃苦的两个可怜人补一补。
尤其是小五这倒霉孩子,本来身体就不行,还被那护国寺的秃驴害的出京消解什么狗屁“煞气”。等回来不得把脸都瘦没了?
两下一合计,便带着周如娉周如婷姐妹满大街逛了半天。
“郡主,等我们姐妹看完了这卷,就写信跟您说说如何。”
三个女郎把东西放到车上,相携着在出岫湖畔的小亭坐了下来。她们三人历来喜欢一起去书坊买话本,各自回去看完之后,再和对方品评交流,写得好的,洋洋洒洒几大张纸极力推荐,写得不好,就百般劝说不要踩坑。
“那位风必偃先生好像又写了新书。”
温西瑶哼了一声:“这个人一肚子坏水,看了那本《惜红传》,我到现在晚上还害怕呢!偏偏现在路上还总是有人画那惜红妆,这不是故意吓人吗!”
“听说他这回写得不吓人了,真得!”
“真得?”温西瑶犹犹豫豫,这个写话本的虽然促狭,但文笔实在很好,对话处又颇有几分她喜欢的诙谐。
三女正在笑谈,却听到几声讥笑和女子的怒骂。
周如婷循声望去,只见出岫湖畔竟有四五个眼熟的女娘,正推搡着谁,脸上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这身新裙子可是今年中川眼下最稀罕的双织罗做的,就这么被杨姐姐弄脏了,可怎么赔呢?”
“你们……贱人……放开我!”一个女子被两个仆婢抓住了两臂惯在了地上,死命也挣扎不了,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骂声。
“杨姐姐以往常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教的好,我们学的也好,现下自然是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污泥染湿了女子的衣服,又一个下人听了主子的命令后,用手抓了一大把草叶湿泥,直往她的嘴里塞。
“唔——唔——”
周如婷望着那几个眼熟的人影,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欲言又止:“郡主,姐姐,你们看……”
“夏宝蝉?”周如娉和这个承恩侯府的女娘向来不合,看到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心想真是晦气。
这群人没事就爱凑到一起,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凌辱出身卑贱的同龄女娘,真是上不得台面。不知道这一回又是哪家的倒霉鬼,惹恼了这群人。
等等。
她的脸色一变:“是杨皎?”
曾经不可一世,贵比公主的杨家嫡女,如今竟被原本对她瞻前马后的跟班们,一脚踩在了地,蓬头垢面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了往日的盛气凌人。
杨皎痉挛着翻滚在地,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吐出去,一边流泪一边仇恨地剜视着夏宝蝉。
“贱人!我……”
“杨姐姐,还在这儿放狠话呢?”夏宝蝉蹲下身子,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逼着她仰视着自己,眼神像是在看一条臭水沟里的虫子。
“你当初不是说,要派人去雇梁京外最脏臭的乞丐来凌辱我吗?”她嗤笑一声,往杨皎的脸啐了一口,“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一次,要不要换成妹妹我,给你送上这份好礼?”
杨皎目眦欲裂:“你敢——你敢——”
“哎呀,吓死我了。”夏宝蝉抚掌而笑,“你们说,我要是动了杨大小姐,会不会被杨相砍了脑袋啊?”
“夏姐姐,您怎么忘了?现在已经没有杨相了。”
“啊——啊——”杨皎被堵住了嘴,连吃了几个耳光,脸上满是红痕,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这群贱人!贱人!
“杨姐姐往日总爱让人往我脸上学习掌掴之法,今天就让你也好好学学。”
“再过几日,你就要被送进教坊司了,想必在那儿应该能学到更多。”另一个总是被杨皎欺辱的女子快意道。
温西瑶看了只觉得心堵,想让她们别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些事,却被周如娉拦住:
“郡主,杨家身份敏感,此事还是不要多管为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杨皎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哪里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呢?
五天后,一长列车马在落日余晖中进了京。
路上百姓们被十二卫轰走了,官道被清得空无一人。被卫兵拦在两边的百姓们好奇地观望着,忍不住发问:“那是谁人的车仪,这么大威风?”
“听说是去丹州督案的恪郡王回来了!”
永定堤案前前后后被贪了八十多万两白银,加上顺藤摸瓜查出来的其他款项,杨家以权谋私的银两近乎两百万,撑得上一州的税银了!
这件案子举世皆惊,一听说正是主理此案的恪郡王回来了,百姓们围得更欢了。
十二卫们忙着疏散人群,简直焦头烂额,手忙脚乱间,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缓缓地走近了城楼。
“宣——恪郡王——觐见!”
绍永帝得知爱孙回京,立马召集中枢,又让御膳司在兴庆殿摆下了一顿好宴,给他接风洗尘。
温越换上了郡王品级的正服,对皇帝行了大礼,呈上了详述此番督案前后事宜的折子。
殿里果然来了个齐全。
太子温禧侍立在御座旁,看到儿子平安无事,心里缓了一口气,疲惫的老父心肠也被?勾起来:这差事也太苦了!感觉阿越又瘦了一圈!想和儿子说说体己话,偏生旁边还有个令人生厌的老六和戚慎。
儿子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他比儿子还苦。
绍永帝将折子粗粗瞧了,大肆称赞了他一番,赶紧赐宴,却听右相戚慎笑道:
“雏凤清于老凤声,老朽听闻,殿下此番在东陵大刀阔斧,铁面无私,把丹州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后生可畏啊!”
启王温禅亦道:“阿越向来是个能做实事的,也不怪父皇这样器重疼爱,我这个作叔叔的,还得跟着你多学多问。”
“诸位都太抬举他啊,”温禧警铃大作,在心里把这些黑心祸害骂了个遍,连忙反驳,“阿越年轻,不懂的地方还多呢,全都仰仗各位提点提点他。”
“太子殿下过谦,戚某听闻殿下离开之时,丹州百姓人人不舍,直送出城门好几里!”戚慎捋了捋胡子,“如今东陵之地谁人不知恪郡王的美名?这可不是一般的年轻人能做到的。”
温越给脑门流汗的亲爹布了道菜,施施然道:“戚相这话本王可听不明白。本王此行是奉陛下的旨意赈灾督案,丹州百姓出城相迎,也是对朝廷感激涕零。怎么被你说的,就跟本王拿国库的银子沽名钓誉,收揽人心似的?
对不住,本王不认!”
“……”戚慎心下无言。
这些言语官司里的暗示,谁品不出来,就算反驳也都是委婉着来互相推拉。满朝廷有几个像这位小爷一样,直接撕开了说!
果然还是那个一嘴刚刀骂死人的温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