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章,早。”
南枝浑身僵硬,下意识地小退了半步,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句什么蠢话。
晏临章很轻地笑了一下,站直了身子,向她走来:“不早了,阿枝。”
你怎么也喊起“阿枝”来了!
之前也算和他彻底说清楚了吧?怎么这称呼反而越喊越亲密了?或者说,他是想表达已经放下,继续做朋友的意思,所以可以毫无芥蒂地亲密?
“还未恭贺你荣封郡主。”晏临章离她不过几步之遥,低下头来,眸色深深,“只是,你怎么在这儿呢?”
南枝这才发现,不过一个多月未曾相见,他好像变了许多。原本还带着少年气的青涩脸庞,因为瘦了好些而显变成青年人的轮廓线条,如刀劈斧凿,下巴上还有些因为赶路没能完全打理掉的细小胡茬。
这变化似乎只是外貌上的正常生长,又好像还带了点别的意味,让南枝没由来得生出一丝紧张。
“观玄大师说,我在画舫上沾染了邪煞之气,需得离开京城,才能、才能消解。”南枝拿出编给温禧听的那套说辞来,却忍不住磕巴了一下。
晏临章没有接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猜出来了,也因而更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甚至只是分别数月也舍不得?非得千方百计跟随他来丹州,宁愿一路颠簸受苦,也不肯留在京城?
他忽而生出一缕怨来。
若温越真是良人便罢了,可却是个诱骗亲妹,丧尽人伦的小人。
“这几日车程赶得快,只怕会腰腿酸痛,你早些睡吧,让丫鬟睡前捏一捏。”他从衣襟里掏出个小瓶子,“这是军中用的活血化瘀的膏药,专门用于赶路时抹的。”
“不必了,郡王哥哥已经送来……”
晏临章的声音温柔,动作却带着种不容推拒的强势,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出半点犹豫退避,径自把东西塞到她手里。
“拿着,若是用不上,便扔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挥挥手默然地转身离去。
南枝捏着瓶子,觉出一丝违和。
之后两日更是如此,晏临章总是不时送点好吃好玩好用的东西过来,似乎只是想给她解闷。明明没有什么出格的超出友人级别的亲昵,总是恪守在君子的线上,却让她无所适从。
久而久之,连龙武卫之间,都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晏都尉怎么总是去郡王车仪送东西啊?”
“看他以前也不是爱对上官献殷勤的人啊?”
“说都尉大人是对殿下献殷勤,还不如说是对殿下身边那个小侍卫!”
“哈哈哈哈哈老许,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不过那小侍卫,确实长得细皮嫩脸的,之前从车上下来笑了笑,把我这大老粗都给看傻了,也忒俊了。”
“啧,这郡王殿下挑护卫,还得看脸俊不俊吗?也难怪我之前那位兄弟想进太子府,没去成呢。”
几个年纪大点的老兵痞,闻言指着那年轻一点的笑了起来。
“说你傻,你还真傻。长这么俊,小胳膊小腿的,又天天窝在郡王车里等着人伺候,只有你还以为人家是护卫呢!”
肯定是郡王殿下身边的贵人,毕竟这么远的路,来回几个月,怎么能不带个心爱的美人随身呢?
“……”
众人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面面相觑。
“那、那都尉大人跟殿下的屋里人走这么近,未免也太——太大胆了吧?”
“都尉的胆子大,你们的胆子也不小。”
一道声音在众兵士身后响起来。
晏临章身着银甲,神色淡淡。
“都尉!”几人连忙站起来,身子绷成了一根弦,洪亮的声音里都是紧张。
他默然地扫了一圈他们,每扫一个,便有一个人承受不住地低下头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闲在这里乱嚼舌根?”
“属下知错了!”
“每人各去加训枪阵两个时辰,今日不练完不许睡!”
“是!都尉!”
“还有,管好你们的嘴。”他眯起眼睛,“那位贵人,不是你们能随意编排的。”
众兵士噤若寒蝉。
晏都尉之前还是校尉的时候,虽然出身清贵,但年纪小,人也随和。可这几个月不知道为什么,越发寡言严厉起来,训练时直把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开始他们还有些不服气,欺他面嫩,出言挑衅。
晏临章扬臂,将一杆银枪插在面前,言简意赅:“一起来?”
半盏茶之后,这群人叠罗汉似地摔在了地上,嘴里发出哭爹喊娘的痛呼声,每个人身上都披红挂彩。
简直比薛让的美人图还鲜艳。
那以后,没人再敢多嘴。
年轻的武将望着落荒而逃的手下们,嘴角紧抿。
若不是因为温越,南枝怎么会被人这样胡乱猜想?她一个冰清玉洁的郡主,竟然被当作泄火的姬妾玩物。
就在进入晥州主城的前一天晚上,南枝正坐在马车上,将钉雪折花刀放在膝盖上擦拭,便看到温越轻轻地跳了进来。
“嘘。”
南枝:?
“收拾好行李,咱们今晚改道。”
“去哪儿?”
“抄小路,从南边进丹州。”
南枝反应过来,“那晥州这边?”
“让奉礼扮作我。”
“这能行吗?”南枝被他这横来一笔弄得呆了一下。
“晥州刺史以往回京叙职时,没有见过我本人,奉礼对我一言一行又了解,加上有姚九思和施大人在身旁,不会也不敢怀疑。”
南枝微思:“既然如此,咱们是骑马去丹州?那我把点墨留给奉礼,她不会骑马,正好也能帮奉礼易容一番。”
就算不可能一模一样,起码不会差得那么大,足以瞒过那些远远见过温越一面的人。
两个人都是行动高效敏捷之性子,又向来默契,三言两语便合计好了。
温越牵过来一匹马,利落地一翻身,对她伸出手:“阿枝,上来。”
南枝正要把手伸上去,却听到另外一道声音。
“郡王殿下。”
温越嘴角的笑意一淡。
晏临章坐在火红的额间雪上,眉宇拓然,没什么表情,缰绳半松不松地放在掌心里,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了半截手腕,肌肉线条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
“这么晚了,殿下是要去哪儿呢?”
“本王要去何处,只怕还轮不到晏都尉来管。”温越慢慢挺直腰背,目光散漫地扫了他一眼。
若不是这几天忙着赶路,就凭晏临章没眼色地不停往阿枝身边凑过来的劲,他也早该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