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话，该说我还是得说。你们是什么打算？以后若传出去，别人可不知道也不能知道你的身世，只道是皇室丑闻。”
“他说，会给我一个新的身份……”
“然后光明正大娶你过门？”
被打断的南枝点了点头，从母亲的眼神里读出了不认同。
“好，恪郡王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且算他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但就算他做到了，有些事在这梁京城里也不会瞒个滴水不漏，他更没有通天的本领堵住悠悠众口。
你们现在是浓情蜜意，可将来若有一天感情被消磨，他在这个位置也许不得不为了名望而选择牺牲你，你又待如何？”
“娘，我现在答应，是因为他值得。”南枝平视着母亲的眼睛，声音并非斩钉截铁，反而豁然而平静，“如果有一天他不值得了，我拿得起，也放得下。”
拿起也好，放下也好，都是为了她自己的本心，而不是什么委曲求全。
卫夫人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忽而生出了一丝慨然。
她这个女儿，确实是长大了，比她强得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拿得起，却放不下。
也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或许真得老了。
“既然你有主见，我不会多做干涉。”卫夫人摸了摸南枝的头，“但娘亲永远都是阿枝的依靠，你想回到娘亲身边，随时都可以回来。”
十几年了，第一次从她娘嘴里听到这样肉麻感性的话，南枝简直有点反应不过来。
接着便听到卫夫人的右手又比划了一个出刀的姿势，“他若是欺负了你，管他是皇帝还是皇帝的孙子，娘这一刀下去就让他断子绝孙！”
“……”果然，这才是她娘的风格。
“对了，你出手之事有多少人看见？”卫夫人换了个语气，说起正事来。
“仓房有个刺客认出了钉雪折花刀，但已经被我灭口。”南枝正色道，“之后除了温越和奉礼，看见我出手的人都死了。娘，我会不会连累你？”
“我已经金盆洗手快二十年，能认得出钉雪折花刀的人，不多。”卫夫人沉吟，“你说的那个刺客，可看得出他功夫的来历？”
南枝回忆了片刻:“与他交手时，感觉这人内力一般，力道也不大，但是身体十分柔软。他能混进来，应当是有改变形体之能。看他掌心淤痕老茧，似乎是使鞭子的。女儿能杀他，也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
卫夫人微阖上双眼，右掌起势，推拉起南枝的双臂，左膝盖一顶，缓慢地和她比划起来，动作间如有游龙翩转，惊凤朝天。
“那个人和你交手时，是这样的走招吗？”
“是！”
“万机楼。”卫夫人双掌下推，收了招式，“他们门派之人擅长鞭子和软剑，全楼子弟各个身娇体软，会缩骨功。听说万机楼几年前换了个新楼主，没想到竟然愿意和朝廷勾结起来了。”
到底是哪门哪氏，给了多少银子，指派得起这些江湖人士？
“万机楼和无忧谷同属于当年赫赫有名的一山二谷三门，自诩行侠仗义的名门正派，十分看不上朝廷，没想到如今也愿意做起朝廷的走狗了。”卫夫人叹了口气，“可见如今这世道，是越来越难了，对于普通人而言，能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远离江湖多年，苟活在这金窝银窝里太久，连刀都要生锈了。也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何等境地，又哪里有资格去嘲讽万机楼。
前些日子收到卫婆婆的来信，宜州今年的米价也上涨得十分厉害，好在宜州刺史是个明白人，好歹惩处了几个哄抬物价的奸商，暂时控制住了局势。相比之下，黄州的情况便十分恶劣了，以至于许多百姓私渡固平山来进宜州谋生，以至于宜州边界又多了许多流民。
世态如此，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转。
过段时间还是得去问问花想容，打听一下师门近况。
“不妨事，那人死了便好。只是你千万注意，之后再不可随便动武了。”
“娘亲放心。”
从卫夫人的卧房出来，便看到梅云上前禀告:
“小姐，两位小公子来了。”
南枝连忙进了正厅，便看到一身松玉锦袍的温廷一手携着幼弟温展，对她一礼。
“五姐，听说你受伤了，廷和展弟来看看。”小少年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心，“你没事吧？”
他这个姐姐身体那样虚弱，怎么禁得住贼人的一刺！
看着南枝胳膊上的包扎，温廷的脸都白了。
小温展快九岁了，个子稍微蹿了一点，身子圆润得更多，像只白白胖胖的年糕娃娃，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担心地抓住南枝另一只手。
“没事，只是稍微擦破了一点，已经上了药了，估计过几天就会好。”
“兄长他……”
“他这次才是遭了大罪了，还得配合大理寺查案，暂时不能回来。”南枝忧愁地敛起眉眼，也不知道温越体内的飞花消解得怎么样了，还有他那个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荀学士也在画舫上，老先生有无大碍？”
“原来那位就是你之前提起的，很敬佩仰慕的先生啊？他应该也无事，你若是担心，不如自己拜帖亲自看望。”南枝讶然。
幸而她不知道，否则若是带上了温廷同去，岂不是要让这小书呆受大罪。
“五姐，”温廷想了想，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物事来，放到南枝的掌心。
却是一枚平安符。
“这是你上次去护国寺为廷求的，有了它，廷这段时间确实事事顺遂平安。”温廷认真地看着少女的眼睛，“廷如今已经放下了那件事，五姐把它戴着吧，希望它也能护你周全。”
“廷弟……”
“姐姐，不疼。”温展也呼呼地往她胳膊吹了口气，往她衣兜里放了只泥偶小狗，“小狗保护姐姐，也给大哥。”
这是上巳节的时候，她和温越从庙会回来，带给温展的礼物。
七弟年幼之时曾经高烧不退，虽然性命无尤，但到底还是受了影响，以至于说话走路都比寻常孩童更慢，如今快九岁了，却还是一团稚气，懵懵懂懂。
但却知晓人心好恶，真心赤忱。
南枝一副坚毅如铁的心肠，也被两个弟弟泡软了，只觉得热流上涌，一片温暖，十分安慰地摸了摸两个弟弟的头。
如果可以，希望他们兄弟姐妹能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