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霁自诩梁京风流客,但这件事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尤其对象还是他这个不近女色,只爱公务的表弟。
他想到了之前在鹊来轩摆席,恭贺温越封王的时候,曾和温越目睹了南枝与一个清俊儿郎十分亲密的场景。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看到温越如此失态。
无论邵霁说什么,他都只是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到最后连赴宴的那些闲杂人等都看出来了温越的不对劲,纷纷借口告辞。
邵霁把他扶出鹊来轩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向坚韧隐忍,算无遗策的人,眼底的苦痛和挣扎。
当时不懂,直至方才,温越握着表妹的手落下的那一吻,落入他的眼中。
那不是兄长对妹妹安慰宠溺的吻。
没想到,温越竟然会生出如此悖逆人伦的心思。
五表妹知道这件事吗?
邵霁惊疑不定的目光游转过南枝的脸,却只看出了这少女的单薄病弱,苍白得让人怜惜,仿佛一件精致而易碎的瓷器。
“杨大人。”
“下官见过郡王。”
几人一一见礼,继续详细分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邵小爷说的那位叫贵年的小厮,原本想咬舌自尽。幸亏郡王殿下的护卫出手及时,卸了他的下巴,如今已经被巡捕捉拿。”
邵霁的表情有些狼狈:“此事是我安排不周,竟然让贼人钻了空子,之后会主动向陛下请罪。”
他近身伺候的小厮,因为给昌怡公主报信,被他一怒之下赶了出去。这次安排画舫诸事时,确实动用了一些平常不算熟稔的下人。
谁知道,正好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混入其中。
“但画舫周围地界是归十二卫的左骁卫巡防的,出了此事,他们也难逃干系。”杨经栩一拱手,“下官知道诸位逢此大难,正是需要休息疗养的时候,但圣旨在身,还请跟下官去大理寺一趟。”
“好说,有劳杨大人了。”温越颇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杨经栩鲜红的官袍。
一个骨子里冷到极致的人,偏生裹了这样一身鲜红色的衣裳,仿佛一块冰被包在一团火里,安静地燃烧着。胸口处金银二色交织而成的瑞兽纹,张牙舞爪,都是权力的形状。
杨经栩,就是杨家最顶尖的杰作,是这个百年高门欲望的实体。
他曾经觉得这个人身上同时拥有邱秉之和杨甫忱两代师生的影子,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本质。
现在,他有机会知道了。
固平山之案时,杨经栩曾对他说“只认证据不认为人”。
那么这一次,如果查到了自家头上,你是会选择保全家族,而动用大理寺少卿的权力徇私舞弊,还是选择大义灭亲呢?
“你先回府,别让卫姨娘担心。”温越低声对南枝说,“我让行风送你。”
“……”邵霁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了两步,状似无意地将两人挡了挡,轻咳一声,和杨经栩说起贵年的事。
阿越在外人面前不能收敛一点吗!
经栩是什么火眼金睛?万一让他看出来什么,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在心里哀嚎,愁得要死。
不行,改天他得好生劝劝阿越,这这这都是什么事啊!让太子知道了,不得把他腿打断?
真是令人发指。
杨经栩看着他牙齿发酸的样子,眉头微皱。
“你没事吧?”邵霁怎么龇牙咧嘴的,真不是被刺客来了一拳,为了面子忍着吗?
邵小爷一个人发愁,两个当事人却毫无察觉,旁若无人地依依不舍。
回去的路上,南枝托着腮,一手摸上了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
并不深,和她以前练武时受过的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却让她肝胆俱焚。
画舫上惊险的一幕幕开始又在她脑海中重现。
此人能在邵霁的下人里动手脚,势力俨然渗透进了公主府。又知道奉礼的武功路数加以针对,可见对温越的暗卫也十分了解。又和太子府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不会是启王。
若为夺嫡,出手谋杀温越是下策,温禧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这件事动摇不了温禧的储君之位。
不会是夏贵妃,承恩侯府若有这个本事,固平山之事也不会被温越玩弄于股掌之中,夏氏刚失了凤印,又卷入杨家寿宴里,哪来的余力布下这样的杀局?
是戚家?还是杨家?
温越嘴唇发抖,仿佛濒死的模样在她眼前恍惚幻化。
只差那么一点,那把刀就能捅中他。
南枝倏尔惊醒。
不对。
飞花既然只是致幻剂,还是给皇帝用的,怎么服下后会这么痛苦呢?
温越自幼习武,并非寻常耽溺在锦绣丛里的公子哥,可是她从护城河里把他拖出来时,他奄奄一息,虚弱得和一般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后知后觉,开始回想起从上京以来这几个月的种种。
温越贴身的护卫,不是武功最好的奉善,而是会医术的奉礼。每每在济仁堂时,他和辛夷大夫之间的对话也分外熟稔轻松,不像主仆,更像是经常来往的朋友,甚至对一些药材医方如数家珍。
她原本还以为,他只是用奉礼用得久了,耳濡目染懂了些医术,现在再想,才发现这么久以来,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他从来没有出手动武过。
哪怕是今日遇上这样的险事,也只是勉力闪躲和借势偷袭。这到底是因为飞花的药性让他失去反击之力,还是因为……
南枝缓缓舒出一口气,莫测的目光被轻轻晃动的幕离遮在了白纱之。
“行风,你为什么不随奉礼和奉善叫奉风呢?”她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主动和行风攀谈起来。
“奉字辈的兄弟,都是随身侍奉殿下,听候差遣的,是我们之中各方面的佼佼者。属下隶属行字辈,是轻功最好的,擅长隐匿行踪,快速传讯。”
难怪之前没在太子府见过他。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了。那辛夷大夫是辛字辈吗?”
行风略有迟疑。
“哦,我不过看郡王哥哥用的人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家罢了,觉得她真是不容易。”南枝笑了笑,“哥哥身边常年无人,只有这么一个亲近的女子,我难免有些好奇辛夷和哥哥相识的始末。”
“……”行风头皮一炸,“不不不!主子和辛夷大夫可不是那种关系!”
这也就是县主对辛夷大夫不了解,她身上怎么会有什么女儿家的风花雪月。
只有风驰电掣。
“辛夷大夫和我们不同,并不是出身王府的自己人,而是奉礼大人的同门师姐。两年前,奉礼亲自请她来为主子医治后,她在主子的帮助下,在梁京安下了脚,久而久之便得到了主子的信任。”行风生怕南枝误解,忙道,“他们只是医者和伤患的正常来往罢了,您可别乱想别的……”
主子身份高贵,辛夷大夫性子又十分不羁,若真有奇怪流言传到太子府,吵将出来让二人闹得难看了可怎么办?必须打消县主这个念头!
两年前。
南枝捏紧了锦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