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布料确实是次品,可其损坏的直接原因,是用了只有正宗妆花绫才经得起的工艺。一介寻常布衣家里,别说掏不起这个钱,就算掏得起,也没有门路能找上这几家绣楼!
围观的路人们脸色渐渐微妙起来。
“这……你管我请不请得起这绣娘来!反正料子是次的,总会不假!”
“好,那就只说这料子。店家说卖给你的是好的,经你手和绣楼之后,变成了缂丝品。
可这妆花绫到底是一开始就是次品,还是经你手变成次品,又或者,是经了绣楼才变成次品,未可知吧?不如你说出到底是哪家绣楼,三方当众澄明,货物是哪个地方生了变故。
好让我们这些看客,看个明白的热闹?”
“你——你这女娘休要纠缠!我看你分明和这黑心店家是一伙的!”
汉子圆不上话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扬手,身后那些肌肉虬结的混混们就围了上来。
“壮士,你好不讲理啊,我好心好意为你妹子排忧解难,是你为绣楼开脱,也是你自己前言不搭后语,还是你无法证明料子出自布庄。
怎么最后又往我身上泼脏水了?”
奉善不动声色地凑到了南枝身边,右手悄然放到了刀柄之上。
这群无耻鼠辈,他倒要看看,谁敢靠近五小姐身边一步!
老管家扶着货架,颤颤巍巍道:“青天白日,诸位父老乡亲都看在眼里了!我们茂优坊也是梁京里开了多年的老铺子了,平日里货物如何,大家伙应当心里都有数!”
南枝卸下了原本的笑意,对着周围人扬声道:
“此人无凭无据,拿着一匹坏料就说是茂优坊的,不由分说就打上门来,欺辱老幼妇孺,分明蓄意为之,不怀好意。
黑心之人到底是谁,大家的眼睛可得擦亮着点,早日提防。不然下次也遇到他们,都是平头百姓,被泼了一桶脏水,谁家遭得住这样的无妄之灾!”
这群混混里不少都是游手好闲之徒,平日里没少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百姓们一听南枝这话,便被勾起了些不痛快的记忆,对着那几人指指点点来,面带鄙夷之色。
还有些心软的妇人们,见店铺之内被砸得满目疮痍,老的老少的少被吓得瑟瑟发抖,不由得心生同情,也混在人群里发出来了一句。
“对啊,你没有证据不就是凭空污人清白吗!”
“那个陈三上个月还去赌坊里赌光了银子,去摸我隔壁家的东西,被抓了个正着……这种人啊……”
壮汉见情势反转,心中生怒,一把子就要擒拿住这小女娘。
却见旁边一个如燕的身影旋弧轻转,拿着刀鞘一招击在了他的手腕上,痛得他不禁咆哮,手中的棍子也应声落地。
奉善把南枝护在了身后,一刀横于胸前。
见到二人动起手来,围观的百姓们又惊呼着后退,本想避祸,却见那小子功夫俊俏,人也清秀,没忍住好奇之心,继续聚在这儿看戏。
打起来!打起来!
这附近可好久没发生过这样的新鲜事了!
不过这孩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吧,能打得过吗!
然而没等这些混混们以多对一,给看客们上演一出好戏,一众轻裘铁甲的卫兵,就列队把人们围了起来。
“龙武卫在此!谁人敢在京城里聚众闹事?都放下兵械,不许动身!”
看到军爷们来了,百姓们慌张起来,彼此推搡着就想逃走。
龙武卫来得突然,那群混混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又被百姓们推挤在内,更是逃脱不得,当下就被身手利落的卫兵们反手制住了。
“大家不用害怕!我们只为抓拿闹事贼人,诸位皆是无辜的证人,我们不会冒犯。”
一个银甲熠熠,清俊刻骨的少年将军走上前来,温声安慰道。
众人见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又畏惧着肃然的龙武卫们,没敢再动弹。
晏临章?
南枝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松云,可真会请人。
松云从晏临章身后冒出个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南枝身后。
之前小姐派奉善打探消息,发现变故就出自邱小姐家的布庄,便当机立断,自己带着奉善先缓住这群人,又让她跑去找巡城的卫兵。
她一见到今日晏临章在当差,就乐开了花。
朝中有人好办事!晏小将军怎么说也是小姐的熟人了,找他肯定比其他人保险!
哎呦,她家小姐和这一位,怎么这么有缘啊?
“军爷啊!不关我们的事啊!”
“谁是这家布庄主事之人!”
老管家跌跌撞撞地急步而来,躬着佝偻嶙峋的身子,枯枝般的脸庞上带着仓惶:
“回军爷,是小人!”便哆哆嗦嗦把事情说了。
晏临章的目光扫过了戴着幕离的那道身影。
“你们各执一词,可敢上京兆尹公堂上评说一番?我乃龙武军校尉晏临章,愿为你们二人担保,免受皮肉之苦!但一经查实,若此布确实为茂优坊所出,便要数罪并罚;同样的,若是陈三蓄意坑骗,又聚众闹事,毁坏私物,可就不是几板子就能了结的了!”
“小女子愿上公堂——”
姗姗来迟的邱筝年,分开了众人,走上前来,代替老管家接下了这话。
“大小姐!”
她以眼神安抚了管家,又招手,让身后拉着一车货板的小厮走近了。
“军爷,民女便是这茂优坊的主人家。为商者,诚为命,信为脉,此人断我命脉!我岂能让他轻易蒙混过去,坏了我茂优坊的名声!”
邱筝年对晏临章一礼,“不瞒诸位,我们布庄纺布时,就是怕有人栽赃陷害,故而用了自家特殊的技法纺布。每一匹真正出自茂优坊的布,都有其标识,只是寻常人不知道罢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今日这公堂,民女是敢上的。不知道这几人,敢不敢呢?”
陈三的表情终于由恼变得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那人交代他们的时候,可没说过有标识啊!
邱筝年捏了捏拳头,在心里鼓舞了自己一把,又道:“即便几位不敢,你们伤人损物在先,民女也是要把几位告上公堂的!
还请军爷和在座的大家做个见证,我们当场清点,该赔多少银子,民女绝不讹你一文,但也绝不少要一分!”
南枝对邱筝年笑了笑,对着她悄悄做了个赞扬的手势。
“等等!这!我……”一个胆子小的混混最先被吓得憋不住气,“陈哥!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啊!许我的银子还没给我呢!怎么变成要我出银子了!”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南枝笑眯眯地插嘴道:“军爷,我听说首告之人都是有功的,可以功过相抵呢。”
晏临章仿佛透过幕离,看到了轻纱之下那少女扬起的唇角,语气也轻快起来:“不错,首告之人可以免除罪行,况且你们几人都是从犯,谁最先从实招来,谁就安然无事!”
混混们这下沸腾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抢言。
“军爷我说!我来说!”
“去你的——我先说!陈哥——啊呸!陈三亲口告诉我,有个老爷出钱让他来找茂优坊的麻烦的!”
“我说!那布也是那老爷拿给陈哥的,陈哥老子娘都没了,怕是梦里才有的妹子吧!”
“你们——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哎呦!”
百姓们听得分明,都在心中暗叹:今天好一出热闹,排得比戏班子好看多了,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