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西瑶实诚,其实是见福恩咳得实在厉害,脸都咳红了,才出此提议,并不是有心挖苦。
虽然起的效果没差多少。
福恩的脸色又红转青又转白,变得比脸谱还快,支支吾吾,一通乱言,最后只能悻悻地退下。
王妃被女儿这话说得忍俊不禁,只能用帕子掩住唇角。
她倒不是向着世子,今日拟的这新的人事,都是她看了奉礼呈上的东西,结合了每个司部这些年的汇报做的调整,斟酌损益后才决定的,里头也提了不少她自己的人。
但福恩这个奴才,以为她是睁眼瞎,直接把她当枪使,是绝不能再重用的。
只是他毕竟是跟着王爷的老人,明罚会伤了王爷的脸面,如今这样再好不过了。
事情安排妥当,王妃自觉第一步踏得不错,在心中肯定了自己一番,便遣退了表情各异的众人。又问了温西瑶几句,看看她有什么想法。
温西瑶午时一直在看拂花送来的那些礼单,脑袋被一堆金石玉器搅得晕晕乎乎。她刚刚只顾着和拂花说小话,讨论拿那礼单怎么办,半点没听女官所言。
一堆车轱辘经,她听得都快睡着了,直到福恩和那几个管家打嘴仗她才提起点精神,哪里能有什么看法!
“……嗯……就,挺好的啊,母妃真是太厉害了!”温西瑶笑得眼睛弯弯,试图蒙混过关。
王妃无言。
好吧,也不指望这丫头这就能直接开窍了。
可她都十五了!眼见着都要相看人家了,还这么贪吃贪睡,不成气候可怎么办!王妃心里那叫一个愁啊,又想到她那个睡觉都要枕着论语礼记的儿子,脑袋都大了。
她这一双儿女,就不能彼此调和一下性子吗?
算了算了,王妃自我安慰,天家儿女,生来尊贵,就是该享常人所不能享之福的,她的廷儿瑶儿怎么了,这样也很好啊,谁敢置喙!
自我开解成功后,她又搓揉了温西瑶一顿,想到南枝这丫头今日的话,也算有心,便夸了南枝一句,让丫鬟扶着她离开了。
南枝正准备也走,却被温西瑶拉住了。
“等等,你站住。”
温西瑶煞有介事地诓道:“其实母妃给你交代了功课,让我告诉你。你来我房里,好好做,用心做!不做完不准回去,知道没?”
“……”有功课,那王妃刚才怎么不提?
“咳咳,母妃说了,要你对着这几年的年礼人情,拟个差不多的礼单,明日她就要看!”
……王妃怎么可能让她拟礼单,她连库房门开哪儿都不知道,遑论府里送礼出的都是什么东西了。
完全看穿温西瑶心思的南枝沉默了一瞬。
啧,她正想了解王府这些年的人际往来,却没有正当理由查看礼单呢,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于是便乖巧点头,假装没看出来真相,亦步亦趋跟着温西瑶到了她房里,认真地看起文书来。
果然,前几年见宜王府事涉非议,又远离中心,来往之人寥寥,恨不得都离宜王府八丈远;之后温越起复,三公手握军权,地位敏感不论,而六族除了谢氏都和王府慢慢交好,起码做好了面子上的活。
听闻谢相之事,最开始是他亲弟谢家二房,拿着证据状告到陛下那里的。谢家长房一脉殆尽,谢家的权力和荣耀,就都落到了大义灭亲的二房头上。
这么多血淋淋的性命,从此横亘在了世子和如今的谢家中间,明明是世子的母家,却从此陌路两地,讳莫若深,死生不复往来。南枝心中叹息。
而从这送的礼来看,其他五族中,戚杨二氏与王府关系最为平平。
倒是她们的姑母,昌怡长公主,一直对王府颇有照顾。昌怡姑母是谢皇后所出,估计也是念着皇后和谢妃旧情。这位以前就常和王府走动,温西瑶跟她显摆的宫花就是昌怡姑母送的。
“广陵侯府……这不是那个没眼力见的小子家里吗?”温西瑶见她提笔,将诸府分门别类,也跟着凑上去看,忍不住插嘴道,“哼,看来他家家底也不怎么样,好穷酸气啊!”
看来温西瑶对晏临章认错身份之事,没个三五年是忘不掉了,晏小将军你自求多福吧。
南枝心里给晏临章哀悼了一句,继续整理,又和温西瑶讨论每样东西的估价,列了些价值差不多的事物。
温西瑶别的不熟,府里有些什么宝贝她倒是心里很有数。毕竟在宜州的时候,王妃就在跟她合计嫁妆了。又听南枝有条不紊地分析哪些送给哪家合适,哪些又有忌讳,原本一团麻的脑子也清楚起来。
嗯……温南枝虽然小家子气,但也不是没长处嘛。
南枝一边誊抄涂改,一边心里整合送礼这些人彼此的关系,眼睛一错正好看到了王妃娘家平府的礼单。
好家伙。
平府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真是奇葩窝里出奇葩了,她姐姐看了自个儿外祖家的,还好意思埋汰广陵侯府吗?
“姐姐,娘娘不是说明日要回平府?我之前没去过,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南枝装作整理,把那张礼单放在了昌怡公主之后,计上心头。
“注意?”温西瑶想了想自己外祖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正明日去了,外祖家主要招待的也是我和廷儿啊,你跟着我便好了。”
“……”我是你贴身侍女是吧?
“不过我外祖家有个表弟,是个天魔星,顽劣得很,我那舅妈还一个劲护着。”温西瑶回想往事,柳眉一蹙,“廷儿那闷葫芦小傻子小时候就被欺负了,还想着什么兄长胸怀,不想计较。哼,要不是我发现了,指不定他怎么样呢。”
南枝疑惑,颇有指向地问道:“不会吧,六弟可是郡王啊,龙子皇孙,平家人怎么敢不以礼相待呢?”
温西瑶被一言点醒,对啊,她弟弟可是皇帝的孙子,她外祖家当年怎么敢如此怠慢?还推脱说稚童无知,一个劲活稀泥。她只顾着气弟弟窝囊,可是这么多年,一叶障目,居然没觉得半点不对劲。
南枝又细声细语明扬暗贬地几句,温西瑶越听越觉得不对。
母妃从小就对她说,外祖家不容易,她进王府后有多艰辛,靠着外祖家才能安然生育她和弟弟。而每次回外祖家,也确实是一家子其乐融融。
可是,其乐融融到了一定地步,竟全然不顾尊卑了?
就像这次回京,外祖家写信说多么想念母妃,可是也不见外祖家迎他们入城啊?多年未见,竟然还让母妃亲自去平府。
今时不同往日,她母妃如今可是太子妃!外祖家就没有半点敬畏吗?
“不如看看平府的礼单,正好明天回个礼吧。”南枝看火候差不多了,顺坡道。
“有道理,我找找。”
温西瑶拨弄了半天,找到了那张单子,一看,不禁杏目圆睁起来,牙齿也咬紧了。
“姐姐,怎么了?单子有什么问题吗?”南枝一脸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温西瑶捏紧了礼单,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浮现出了青筋。
“姐姐啊,松手,要捏坏了……”
“欺人太甚!”温西瑶气呼呼地一拍桌子,又疼得“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小姐!小姐没事吧!”拂花吓得赶紧上前,轻搓慢揉,又对着掌心不停呼气,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温西瑶的手不是拍红了,是拍折了。
南枝又添了把柴火,一脸诚恳地柔声道:“姐姐,是礼不好回吗?虽然论地位,我们王府贵重,但到底是晚辈,明天是不是要备上厚礼,早早地去拜访平府,才……”
“拜访个屁!”温西瑶一把甩开了拂花的手,又脸色微沉地打断了南枝的话,“你先待在这儿,我去找母妃去!”
言罢,便提着裙子又奔了出去。
得逞的南枝嘴角松了下来,继续看起文书了。王妃兴头之上,她也好,世子也好,谁阻拦王妃这个点回娘家,都是徒做小人,哪怕成了也惹人多心。
这难听的话,还是让她自个儿的女儿来说比较管用,毕竟亲疏有分,平家再亲也亲不过温西瑶吧。
把礼单又顺了一遍,南枝便直接回去了。
什么,温西瑶让她待着?她那么听话做什么,万一让王妃发现她在替拟,指不定又多想什么呢。
张婆子的事过去了,世子和王妃的关系也缓和了,平家她也算推了一把,只看温西瑶的本事了。
几件事都解决好,南枝的步履也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