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王温禧生有四子三女,除了早夭的第二子以外,其余尽皆平安长大。他们几个兄弟姐妹六年前都跟着温禧来了宜州,只有世子温越留在京城。
不用她娘提点,南枝也知道,这位能在虎踞龙蟠的京城里安然无恙这么多年,从毫无根基的世子到今上也倚仗器重的皇孙,实在不是池中之物。
绍永帝看儿子们各个叛臣贼子,看这个孙子却赤忱忠骨好儿郎,可见他何等深谙人心。
别的不说,光是拍马屁,啊不,拍龙屁的本事,应该就甩过了他这一干叔伯和亲爹一大截。
宜王府一家刚来封地时夹着尾巴做人,来个访客就一概谢绝,恨不得在王府立个牌子宣告全家重病不见外客。近几年日子却都也舒服了不少,她王爷爹敢成天附庸风雅摆园子看戏了,王妃在宜州命妇筵席上更是被众星捧月,这些多少都是沾了世子的光。
不然宜州这些手握实权的大吏,做好面子活就罢了,何必处处给一个无官无职被贬封地的空头王爷卖好,还怕惹一身骚。
如今时来运转,却也危机万分,她自然应该把握好这位嫡兄的心思,表个忠心抱好大腿。只要能上了他的大船,让他念个好,给她指门靠得住的亲事,纵有一天浪打船覆,保不得前程也可保一条性命。
所以对于要讨好世子这种事本身,南枝是深以为然的,甚至斗志满满,摩拳擦掌,决定动身入京前先多方打听下这位的生平喜好,到时候对症下药。
但是……
南枝心里开始打鼓。
说实话,她自认脸皮够厚,妾心如铁,也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伶俐人一个,为人处世,不敢说八面玲珑,也算游刃有余。
只有温越,这个大她六岁的名义上的嫡兄,让她实在应对不来。
八岁之前还在京中时,她是个王府里的隐形庶女。而世子的生母却是谢皇后的嫡亲侄女,他得了谢皇后的青眼,一直养在宫里由皇后亲手抚养。他们二人又差了五六岁,空有兄妹之名,在府里众人眼中,见面的次数却都屈指可数。
认真说起来,她和世子也确实没打过几次交道。但仅有的几次,却都是让她现在想起来只觉分外丢脸的体验。
虽然那时她还只是垂髫幼童,世子也不过十一二岁,本就是小孩子们之间的轶事,这位应该早就忘了个精光,个中细节,她因为年幼也只记得模模糊糊了。
可是一想到如今回京又要和他朝夕相对,南枝便不复应付其他人时的从容不迫,随机应变了。
而是三分恼,三分怕,三分慕。
还有一分,怜惜。
她忍不住放空思绪,回想起当日,先王妃的葬仪上,四面尽是或真心或做戏的哭声,哀转不绝,凄凄惨惨,仿佛里面躺着的是他们的亲娘似的。
而那个一身缟素的少年,却只是缄默地站在先王妃的棺椁之前,冷眼打量着这一切,遗世独立的一道清瘦身影,仿佛已不属于这个尘世。
宜王被皇帝贬到封地的时候,世子还不到十四岁,甚至没出他母妃谢氏的孝期。
谢家大伤元气,谢皇后也沉疴难起。一个没有根基,毫无庇佑的半大少年,被当作质子扣在了京城,在云谲波诡,勾心斗角中步履维艰,换给他父亲和弟妹们六年的安心日子。
她一个没有血缘的假庶女,尚且受宜王养育到这么大。宜王虽不和她亲近,衣食住行乃至诗书礼仪,何尝亏待过半点,生辰时也会一视同仁地让人送来块年玉,祝贺自己长大。
世子作为出身最尊贵的元配嫡子,却几乎不曾享受过半点父爱,在谢氏和皇家中间左右为难,被两边挟制利用。
别人只看到他现如今看上去的圣宠隆恩,好似风光无限。又有谁想过,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