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天之前,刺客会外城还风平浪静,喀塔历亚也没有成为威胁的时候。
一间采光充足,并且充满了奶香味的房间里,正在专心致志摆弄算筹的少女,开口询问道:
“你相信占卜么?”
“唉?我?”
阿恩丝端着一盘的奶油点心,疑惑不解。
因为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
作为能够看到未来的蜘蛛魔神,阿恩丝,对占卜这件事的态度很暧昧。
她不想说自己相信占卜。
因为本身能看见未来的她,并不认为仅仅靠“测算”这种方式能够预测未来。
但是她又不能说自己不相信占卜。
因为如果仔细想来,她自己,或许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占卜器械也说不定。
阿恩丝把奶油点心放在了桌子上,香味立刻飘满了整间屋子。
她拿起一块,扔进嘴里尝了尝,嗯,香甜软糯,和刺客会的本土特产铁盾饼形成了鲜明对比。
“哦,对了,我刚才遇到了林铭来着,他让我看着你点。”
“看着我?看着我干什么。”
“他说,让我看着你,不要让你祸害外城的女游客。”
“刻板印象!这是刻板印象!”
“是呀,我也挺疑惑的,为什么他说你会祸害女游客?”
“这个……嗯……”
阿恩丝好奇的看了看地上摆的横七竖八的木棍。
“占卜,是能够预知未来么?”
“并不是。”
“咦,我还以为是那种先知类型……”
乌塔接过阿恩丝递来的点心,一边吃一边解释道:
“婆婆教给我的占卜,更像是在寻求一种‘解答方式’。”
“解答方式?”
“是呀,就比如说这个。”
乌塔晃了晃手里的点心。
“如果我是这个点心的制作者,我在做点心之前预测了一下未来,未来显示,这个点心会被做的香甜可口,但我心里知道,香甜可口,是因为放了糖,还有奶制品,如果不加入这些调料,无论如何,都不会‘完成’那个未来的。”
“也就是说,未来只是一种可能性……”
“对,和这种类型的预测未来不同,占卜的‘测算’会更倾向于‘做法’。”
阿恩丝似懂非懂。
“也就是说,占卜,会给出下一步的做法,却不会告诉你最终的结果?”
“是的……说是‘做法’也可以,说是‘环节’或者是‘因素’也可以。”
“但是如果不知道做法导向的结果,那又为什么要按照占卜得出的做法去做呢?”
“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结果,想要通过占卜得知未来,就需要连续测算。”
“啊,我好像明白了。”
“就比如说这个点心,如果在做点心之前就预测一下未来的话,会得到的答案会是‘很甜’,但如果用占卜测算的话,是不会得到‘很甜’这个结论的。”
“那会得到什么?”
“糖,会看到大量的糖。”
乌塔看着阿恩丝已经陷入迷惑的神情,知道不能再讲了。
再讲就过载了。
她收起了地上的所有算筹,又拿出那张自己在梦里所得到的内容看了看。
她现在,只破译了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破译这一小部分,就已经花费了她相当大的精力,自从到了刺客会,她就几乎一直在研究这张纸上的内容。
这些内容,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地图,但是无法确定方位。
她缺少一个关键性的“锚点”。
有了这个锚点,一切的隐喻就都会变得清晰。
在她最近的破译之中,发现了一个似乎很重要的隐兆:十字。
十字。
这个隐兆还和“见”,“开始”这些概念有一些联系。
乌塔想了很久。
是古老的宗教?或者是某种武器?家族的家纹?国家的旗徽?亦或是更为引申一点,是两种力量的交错冲突?
仿佛哪一种都不太合理。
因为这个对“十字”的疑问,乌塔的破译进度被卡住了。
直到后来喀塔历亚入侵,林铭和青瑞击败喀塔历亚,因为有伤员,自己被玫伊请去做医疗助手,然后,听到了林铭说出的那句话:
“我的眼睛……好像出现了一个十字。”
眼睛,“见”,十字。
乌塔早就觉得,林铭很奇怪。
每次在进行关于林铭的占卜时,都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指示。
所以她一直都在怀疑,林铭就是那个关键的“锚点”。
而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了。
林铭的存在,绝对是特殊的。
乌塔在林铭面前,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林铭倒是也很好奇这个家伙到底占卜出了什么。
“所以你的占卜里出现了和我有关的事情么?”
“是的,而且,很多。”
“这样啊……”
乌塔看着林铭,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能看看那个十字么?”
林铭略微思索了一下。
“我觉得,最好不要。”
“为什么?”
“你觉得,卡文是很胆小的人么?”
“当然不是,我不觉得有什么东西会吓到卡文。”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卡文看到我的眼睛的时候,我第一从卡文的声音里听出了害怕。”
乌塔不说话了。
这是她没想到的事。
而事实上,林铭的担忧也是正确的。
卡文,和祁,是目前唯二见过他的十字眼的人,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但是他们看到林铭眼睛的一瞬间,都下意识的因为恐惧,而做出了逃避的反应。
林铭不确定身为人类之躯,而且心智尚且“年幼”的乌塔,能不能承受得住自己的视线。
林铭本来以为乌塔会知难而退。
但是乌塔明显不是那么畏首畏尾的人。
她直接搬了把椅子,做在了林铭面前,然后看着玫伊说道:
“没事,反正这里是医疗部,就算是出了意外,也可以第一时间救治。”
“你到也没必要这么拼。”
“不行。”
乌塔的语气十分坚决,她做了个深呼吸。
“可能你是刚刚才知道这个十字的存在,但我却已经被这个“十字”折磨好久了……”
林铭有点拿不定主意,回头看向玫伊的方向,问道:
“这个……我总觉得有点……”
玫伊也叹了口气。
“我总觉得,你就算不让她看,她也会想办法去偷看的……卡文,你觉得她能承受得住么?”
卡文原本正悄咪咪的躲在门口,但是没想到玫伊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你们都知道我在?”
玫伊和林铭一起点了点头。
卡文一脸的扫兴,她本来感觉偷偷摸摸的跟踪还挺好玩的。
卡文作为直视过林铭十字眼的人,看了看乌塔,思索片刻,说道:
“我觉得,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受伤,只是……”
乌塔没有让卡文继续说下去,直接上手解开了林铭眼睛上的黑纱。
她急于知道这个“十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这对她后续破译那些梦中信息十分重要。
林铭感觉到黑纱被解开了,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乌塔一开始看到的,是一双看起来对不上焦的普通眼睛。
林铭习惯性的看向了乌塔声音发出的地方,在一片模糊之中,想要看清乌塔的所在的位置。
“现在看起来,和正常的也没什么不……”
就在林铭尝试着让双眼形成焦点的时候,乌塔的声音,忽然就停止了。
不是那种无语的沉默,而是像被扼住了咽喉一样,戛然而止。
然后,林铭听到了水声。
紧接着,就听到玫伊喊道:
“把视线挪开!呼吸!”
乌塔,果然承受不住。
就算是玫伊,在察觉到乌塔情况不对,奔向乌塔时,侧头看了一眼林铭的眼睛,仅仅是这一瞥,她就下意识的唤起了自己身上的几乎所有防御法印。
这不是心理的恐惧,这是肉体,或者说灵魂的本能。
林铭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又闭上了眼睛,用黑纱把眼睛蒙住。
玫伊稳住心神,一巴掌拍在了乌塔的胸口。
因为这一掌的冲击力,乌塔才开始猛烈地大口吸着气。
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她这才从刚才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
她甚至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吞没了。
像是水,像是沼泽,像是被封进了无尽厚度的地下。
恐惧就像是某种有形的压力,渗进了每一个毛孔。
这种恐惧太过突然,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呼吸。
猛烈地喘息一阵之后,乌塔才发现,自己的身下,是一片水渍。
双腿之间一片温热,椅子下面,还不时的传来水滴的声音。
玫伊惊魂未定的回头看了一眼林铭,然后问乌塔:
“能站起来么?”
乌塔试着挪了挪腿,但是只能是在自己刚制造的温热水泊里晃来晃去。
“不……不行……”
说来也奇怪,只要没有再继续看着林铭的那双眼睛,那种恐惧感,就直接消失了。
玫伊看了看在自己的尿窝里试图站起来的乌塔,又看了看手足无措的林铭,极其小声的叹了口气,不想让林铭听到。
然后装作没发生什么的语气,调侃道:
“看来以后刺客会的安保有你就足够了,把你送到秋冬的瞭望台上,抵御外敌就靠你了。”
林铭自然知道玫伊是在故意安慰自己,随口附和了两声,抬头问乌塔:
“你看到十字了……那得到什么线索了么?”
“线索肯定是得到了,但是我得先换个裤子。”
玫伊把乌塔带到了一旁的病房,给了她一身病号服。
乌塔换好了病号服,把自己湿透了的裤子“啪叽”一声扔到了垃圾桶里。
乌塔一边用墩布收拾着自己刚才制造的金黄色湖泊,一边好奇地问林铭:
“你对‘另一个世界’这个话题有什么看法?”
“啊?”
林铭没想到乌塔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也是测算出来的?”
“是的。”
“测算里是什么说的?”
“十字与另一个世界有关,但是只有一半关联。”
“你说一半关联……”
“是啊,测算结果就是这样的,而且,如果以那些测算参数来看的话……我在梦中得到的所有参数,几乎有一半是不适用于这个世界的,而不适用于这个世界的那部分……”
乌塔说着,用墩布在地上画了个十字。
“不适用于这个世界的部分,几乎都与十字有关联……所以我就想……”
乌塔说道兴头上,用墩布在地上画来画去,然后被窜过来的玫伊照着头顶就是一巴掌。
“别玩尿!”
“哦,对哦,这是尿。”
“嗯,你漏的尿。”
“漏的还挺多……”
“你怎么好像还挺自豪……”
林铭赶紧岔开了尿的话题。
“你说,不适用于这个世界,那就是说,在其他世界里,可能会适用?”
“是的,有一些参数,明显不是这个世界能够出现的。”
听到乌塔的这个说法,作为非本世界原住民的林铭,第一反应,自然是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
那个依靠蒸汽和电力构筑伟大文明的世界。
但听了乌塔的一些描述之后,林铭又觉得她所说的那些参数,和自己曾经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比如,乌塔提到了元素。
他曾经所在的世界,是没有元素的。
难道还有……另一个世界?
事情一下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也就是说,你获得了能在另一个世界使用的测算参数么?”
“嗯……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确实是这样的。”
“那你说的那个世界,有什么特征么?”
“特征……这个不好说……因为搞不懂那些参数到底是征兆还是显像……”
“那也不一定是另一个世界可能是这个世界的……”
林铭原本想说的,是”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地”。
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某些颇为神奇的地方,这些地方的参数和外界不同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林铭话刚说一半,乌塔忽然获得了灵感。
她擦地擦到一半的墩布,忽然停住了,在嘴里开始反复念叨:
“对啊,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的,如果,不是其他世界,而是这个世界极远的过去,或者是极远的未来……千年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如果时间足够久,参数,也是会有变化的。”
乌塔测算出的,可能依旧是这个世界,只不过,并非是当下这个属于人类的世代而已。
可是,测算这件事,一般不会显示过去。
所以,乌塔的占卜之中,那些匪夷所思的部分,很可能是这个世界度过了不知多久的年月以后,那个已经失去了世界原貌的,无法辨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