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游尘十八岁的生辰,一山道人按照习俗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一根面条五十米不长不短,盘在一个碗中,上面卧着两个圆圆的荷包蛋,面汤还算清澈,零星的飘着几个葱花和油圈。一碗面卖相很好,游尘在师兄师姐同情的眼神中,夹起面条的一端放进嘴里,入口很咸,越吃越咸,长寿面一旦开吃中途不能要断后张嘴,游尘吃的略显心酸,师兄师姐们也吃着自己美味的斋菜,总觉得口水比之前吃饭分泌的更多。
晚间山上的师兄弟姐妹们纷纷带着自己准备的礼物看望游尘,同斋的游未一起帮忙整理着礼物,听着一句句的“生辰快乐”,笑的仿佛是自己在过生日。
等一切安静之后,一旁躲懒的游尘过来漫不经心的翻着礼物,整张脸都写着“我有心事”,游未知道游尘这是要下山之前紧张焦躁,也不打扰他,只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情。
一山道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愁苦的游尘,和一直傻乐的游未。
一山也没多说,直接站在游尘面前,游尘抬头就见到胡子头发衣服都白的一山肩膀上,站着一只浑身通红的小鸟,定睛一看,这不是朱雀吗?十几天前,朱雀还是半人高,浑身透着高贵冷艳的神鸟,今日怎么变成小小的一只了?
游尘站起来,看向朱雀,惊讶的说:“这是朱雀吗?你缩水了?”
一山胡子一翘,“朱雀知你要下山,于是找到老道,要跟你一起下山,但是在山下你若是带着一只大鸟招摇过市还是不太方便的,于是我遍寻奇方,终于将朱雀化成当下的样子,如何?是不是很神奇?”
游未听见他们说朱雀,赶忙跑过来,伸手摸摸朱雀的头,朱雀顺从的把头倚在游未的手指上,游未很高兴。“朱雀,你也要和我们一起下山啊。”
一山一愣,“你下什么山,你今年才十五岁,按照山下的说法你都没成年,你下山做什么?我何时同意让你下山了?”
游未不服,“师父你总拿我年纪教,我的道法已成,再在山上也没什么意义了,你看同辈的师兄弟,除了游尘小师兄,都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我也想下山见识一下其他道门的风姿。”
“你见识什么道门风姿,巫山就是百家之首,最好的风姿就是我们巫山的风姿了。你这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开始垂涎别家的清粥小菜了?”
“师父,无论您怎么说,游未定要是和小师兄下山的,求师父成全了我吧。”
一山眼眸深深,并未将眼神定点在某个地方,“不可。”
游未鼻子皱了起来。
第二日,游尘下山时,收到一山道人的传声符篆,里面充斥着小老头的怒吼,“你给我滚回来!把这个逆子给我带走!”
游尘昨晚思考过是否要带游未下山,后来想了想,自己也是第一次下山,自然是希望游未陪着自己闯荡的,但是据浮世镜自身的意义来说,随灾而生,下山定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游尘想不明白,所以一大早游未没有睡醒的时候,拎着几件衣服,带着浮世镜和拂尘乾星便走了。
游尘走到山脚天已经大亮了,正在考虑出山时把传送阵的终点选在什么地方时,一声符篆爆炸的霹雳声吓得他一个激灵,紧接着就是一山恼怒的吼声。
游尘摸摸鼻子,转身往山上走去,脑子里想过各种游未能把一山道人气成这样的方法,最终还是没想到。等到了挂着笔力遒劲的“道观”牌匾之前,发现一群穿着淡紫色道袍的师兄师姐都急急忙忙的跑来跑去,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游尘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在忙什么,随即躲着一直在奔跑的同门,走进了道观。大厅的门口是皱着眉头打坐的一山道人,一山的头上,房顶是摇着道铃的游未。
嚯,游尘心里惊叹一声,还得是老幺啊。游尘拉住身边跑过去的师兄,师兄恍若不觉,直到游尘的手伸到师兄的后颈,手指飞快捏了个诀,一张黄色的符篆便显露出来,游尘一把撕下这张纸符。撕下纸符的师兄深吸一口气,用力到嗓子里还发出空气划过声带的尖锐声响,随后仿佛累急了,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呼吸。游尘把师兄留在原地,赶紧跑去一山道人身后,掐诀,撕符,一气呵成。
游未还给一山道人贴了张紫色的符,游尘感觉好笑,随即脚下生风,跃至房顶,用手握住游未正在摇铃铛的手,游未睁开眼睛,另一只手猛地攻向游尘,游尘飞速格挡,一击之后游未没有再动手,其实刚睁眼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游尘,只是手太快没收住,才攻了出去。
游尘松开游未的双手,把刚才撕下来的一黄一紫两张纸符递给游未,“诶,小朋友出息啊,控魂铃都对着同门用了,赶紧给师兄师姐们解开。”
游未哦了一声,收了铃铛上的道术,右手一挥,数百张纸符飞掠而来,整齐的蹿进游未的袖子里。
院子里,师兄师姐咬牙切齿(气喘吁吁)的看着房顶的游未,在这些愤怒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眼神里,游尘第一次有想要逃离现场的冲动。反倒是一山道人已经站了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愤怒,反而笑眯眯的冲他俩招招手。“下来。”
游尘觉得有诈,游未想了想,手缩回袖子里,又拿出紫色的纸符捏在手里壮了壮胆子,调下房顶,乖巧的走到一山道人身边。游尘也赶紧随之而下,他一个救场的怕什么,那边闯祸的都没害怕呢。
一山道人挥挥手,让其他弟子先回去休息,而后转头问游未:“你怎么知道你师兄要下山的?”一山本来以为是游尘跟他说的,但此刻他决定再问问。
游未说:“那日师傅将师兄带走,却把我扣在晚课厅,我便好奇师兄和师父的谈话,所以先用道法搭了一个联通晚课厅和师父卧室的道法桥梁,随即施展顺风耳在桥上偷听师傅和小师兄的谈话。若是师父发觉游未的道法,那也只会以为是游未在冥想时道法扩散去师傅的卧室。”游未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心虚变得越来越骄傲。
游尘听得啧啧称奇,先做好掩护,再布置陷阱。本来是不合常理的做法,在游未这却变得如渴了喝水一样顺理成章,游尘想了想自己是否能做到这般,想了想,应该可以,下次有这种情况试一下。
一山对游未感到既骄傲又气愤,游未才刚满十五岁,对道法却有如此灵活的运用方式,一山那日的确是没有发现游未的道法蔓延在自己的卧室附近。可能是自己将太多注意力放在浮世镜和月初身上,也可能是自己太过放松没有警惕,或者自己年纪实在是老了,但无论哪种理由都不能否认,这个最小的弟子已经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以超越所有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一山道人摸摸游未的头,“不错,我的小弟子天分甚高。”说罢手一翻,一张黄色的纸符瞬间贴在了游未的后颈。一山收回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比游未的控魂铃稍大一点的铃铛,摇动起来。
控魂铃没有铃芯,除了摇铃者贴符之人,都听不到铃声。游尘看着一山的动作,觉得师父真是无耻,还糊弄小朋友。刚想为游未说两句话,便看见一山的手伸到眼前,手里明晃晃的持着一张黄色的,控魂符篆。游尘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同情的看着院子里一会跑一会跳,一会搬起石头又放下,放下石头又搬起的游未,本来即将下山的忐忑消失的所剩无几。
一个小时之后,一山道人让游尘把游未的符撕了,符撕掉的一刹,游未便躺了下去,眼眶湿润,大口喘着粗气。一山哼了一声,感慨道“年轻人身体真好。”
游尘忍住笑,搀着累瘫的游未回了卧房。游未躺了一会,跟游尘说:“小师兄,师傅是不是同意我和你下山了。”
“嗯,再不同意你得把巫山掀了。”
游未谦虚:“不会的不会的。”眼角唇边全是笑意。
过了一会儿,一名师姐给他们二人端来早斋,狠狠的戳了游未的额头,教育游未不要乱用道法在人身上,尤其是不能伤害同门,耳提面命的看着游尘和游未吃完,走之前给游尘一个玻璃瓶。
“这是我从我师父那边拿到的上号朱砂,量不大,省着点用。下山了可没人照顾你们了,吃饭睡觉都得自己介怠,你们没下过山,外面人可不像我们山上这样单纯。你们一定得注意安全。”说完又出门在门口拎了一个食盒,里面瓶瓶罐罐装的都是各种肉干,“我道法不行,就会做点饭菜,这些你们拿着,吃完了就回来。”
师姐说着眼泪终于没忍住,她是看着游尘和游未长大的,两位师弟要下山,她自然是舍不得的。其实所有的师兄弟都是相处了很久,都舍不得他们离开,这种情感就像山下,养了很久的小孩要去外地上大学,父母亲手送孩子上离开的火车,此后很长的时间内都不能再见到小孩,不舍和难过一齐涌上心头,让人酸涩。
游尘拿出手帕,拿给师姐擦眼泪。游尘第一次碰见这种事情,手里紧紧地握着师姐给的朱砂瓶,脸上扯出一个笑。“师姐,你别哭呀。何必难过,我下山是去做大侠的,此事若成,以后见了祖师爷,我也是能说上话的人了。”
师姐眼泪流到一半,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屁话啊,见什么祖师爷啊,贫嘴。手帕弄脏了,洗干净再还给你也来不及了,就给我留个念想吧。”师姐捏着手帕走了。
游尘的离愁又开始蔓延了,回头正想和游未酸酸吟咏几句离愁诗文,诸如“多情自古伤离别”,“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这般愁苦的诗句,却看见游未一脸的轻快,兴致勃勃的收拾自己的小包袱。游尘心里暗骂几句“小没良心的”,一边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出门走趟亲戚,慰问一下人间疾苦,若有灾难,便摆平灾难,然后回山;若无灾难,便走个亲戚,然后回山。
他这次下山又不是不回来了,太多离愁实在是有一些矫情了。
“师弟。”
游未把手机的充电器耳机塞进一个小包里,随即抬头。“嗯?”
“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下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