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人都吃野菜,嚼草根,那么不论这野菜与草根如何难以下咽,所有人都不会心怀怨念,反倒会因为共同吃苦的经历,而彼此团结在一起。
但如果有的人在吃野菜嚼草根,饱受饥寒交迫之时,却有别的人在大鱼大肉,烹羊宰牛,那么,无论这个人多么的出色,他都会被其他人记恨。
周王朝是一个奉行礼乐的时代,大家讲道德,讲规矩,讲尊卑,所以,大多数诸侯对于周天子的态度都是逆来顺受。
然而,这却不代表他们不会与自己同等地位的其他诸侯相互比较。
在所有诸侯都是领兵前来勤王的情况下,如果其中某一个诸侯受到了特别的优待,那么他必定会招来记恨,被其他诸侯所排挤。
周天子格外优待晋国,表面上让晋国享受到了特殊的优待,实际上却是将晋国孤立了起来。
秦寿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不准备贸然的参与其中。
然而就在的秦寿军队方才安营扎寨之后,周天子竟然便命人送来了大量的牛羊与美酒。
又用马车运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前前后后有数万石之多,引得其他诸侯眼馋不已。
秦寿隐隐约约猜到了周天子想要搞事情,但是他却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应对。
秦国已经引发了周天子的猜忌,如果不顺势自绝于诸侯,只会让周天子的猜忌之心更重。
然而哪怕秦寿故意装聋作哑,周天子依旧没有放过秦国的意思。
在城外等了三天的时间,周天子方才下令所有的诸侯前往王宫觐见。
屯兵于镐京之外,即将开拔前往函谷关的诸侯有七八家,而有一些诸侯本就在关东,他们的军队早已集结在了各自的封国,时刻准备参与国战。
而国战之前,周天子自然是要召集各方诸侯朝会,对积极的诸侯予以嘉奖,对消极诸侯进行申饬,同时誓师会盟。
这些都是国战的流程,虽然繁琐,却能够宣示王权,凸出君王主导地位,鼓舞各方诸侯士气等等。
然而在朝会之上的时候,周天子并没有对最先响应烽火号召的褒国与庸国进行颁奖,也没有对曾经谋逆的虢国进行申饬。
“自寡人西巡以来,我大周便屡遭厄难。
先有西军被犬戎所破,后有楚人蛮夷攻破鄀国,兵锋直指镐京城下。
暴商残留余孽,竟也乘机作乱。
至此国家危机存亡之秋,诸侯勤王之师毕至。孤王爱子更是以性命唤醒国人忠君爱国之心,迫使楚国蛮夷怆惶逃窜。
孤王所述之人,皆有功于我大周。但,于我大周功勋最为卓著者,当属秦侯…”
周天子例数秦侯之功绩,更是把秦寿夸赞成了大周第一忠臣良将,瞬间便将秦寿推到了风口浪尖。
各国诸侯原本就眼馋秦国受到的优待,这下子便更是让各国诸侯嫉妒起来。
如果只是如此,诸侯们虽然嫉妒秦国,却不至于仇视。
毕竟秦国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也理当受到周天子的厚待。
然而周天子却是话锋一转,说起了秦寿普通氏族的出身。
虽然他表面上是在夸奖秦寿出身卑微却不忘上进,然而却成功的引发了诸侯心底的不满。
他们生来便是诸侯,自觉血统高贵,本就瞧不起国人与奴隶。
甚至在诸侯内战的时候,诸侯们都不屑于在战场之上调动国人与奴隶参战,而是组织贵族子弟约好交战地点进行内战。
在他们看来,普通的国人与奴隶连握剑的资格也没有。
秦寿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国人,连贵族都不是,能够为天子而战已是荣幸,就算是立下功勋,也只配得到一些金银奴隶作为嘉奖。
再优待一些,成为贵族便已是天子隆恩。
但是,秦寿偏偏成为一个君侯,与他们平起平坐还不算,在天子的心目当中,地位竟然还要高上他们一筹,这让他们如何受得了?
就仿佛是一个天天都能欺负一下的小瘪三,某一天突然间就跟自己平起平坐,还搂着自家舔了多年的女神一起去酒店那种感觉。
嫉妒本就让人发狂,更何况是这种仿佛被践踏了尊严的挫败感。
诸侯们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搅天子,也没有反驳天子的话,反倒是十分顺从的点头,同时还挤出僵硬的笑脸来恭贺秦侯。
但是他们眸光之中的阴冷与憎恶却是越发浓郁,给秦寿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秦寿心底苦涩,暗自感叹周天子的险恶用心,却又不得不佩服他为自家儿孙的谋划与牺牲。
按照自己之前对他的了解,这是一个霸道而又骄傲的君王。
就算是面对生死危机,这位君王也从未放弃过他的骄傲。
然而,在他垂垂老朽,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之前,为了给自己的儿孙铺路,竟然拉下了这张老脸,来对他这个刚刚兴起的秦国君出手。
周天子这么做,并不会给秦国造成实质上的打击,但是却成功的限制了秦国的外交,疏远了秦国与其他诸侯的关系,避免了秦国依靠同盟壮大的可能。
只是依靠秦国自己的国力,在面对犬戎,义渠这两个戎狄的压力之下,也很难迅速发展壮大,以至于成为周王朝的祸患。
也许,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秦国还会被迫倒向周王朝,不得不依靠周王朝的支援方才能够生存。
如此一来,周天子方才能够放心的把他的国家交托到“较为平庸”的世子手中。
秦寿的内心极为复杂,他倒没有太多的怨恨与委屈,更没有丝毫的愤怒。
毕竟他也不打算忠心于天子,被一个本就不是同路的上司猜忌与打压,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内心更多的情绪是同情,同情这位老迈的君王。
他明明意识到了这个国家的隐患与危机,却因为垂垂老矣的身体而无能为力。
他明明头戴王冕,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不得不在生命的尽头之前,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行那龌龊与肮脏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