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吹进了一阵风,吹的油灯里的火苗一簇一簇的,帷幕也缓缓飘动着,床榻之人咳嗽了几声,嗓音沙哑的紧。
“你就是叶天师的女徒弟?”
“回陛下,民女正是。”
“这身红道袍,朕几十年都没再见到了。”
温明政平躺在床上,抬了抬手示意道:“过来,走近些……朕眼花了,看不清你的样子。”
叶窈娘闻言上前几步,一直未曾抬头,她不想看见温明政那张垂死又可憎的脸。
“你低着头做什么,朕又不能把你怎么着。”
这老东西事还挺多,叶窈娘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她表面还是毕恭毕敬的把头抬了起来。
这一抬头,她便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样子。
温明政的状态似乎很不好,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很多,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躺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样子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吊着最后一口气。
叶窈娘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着。半晌,温明政才说:“嗯,不错,你不怕朕,有叶晋安年轻时候的样子。”
温明政收回了目光,抬头看着金銮殿的顶柱,嘴巴一张一合的开口:“你是叶晋安的徒弟,将来是要传承北陵道观的,朕和阿晋都老了……以后全都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叶窈娘字句清晰的回答道:“师父收养民女,教民女法术和本领,给民女一个家,民女定当不负所托,秉承师父宗旨,替师父延续北陵风光。”
“好……好……好……咳咳……”
温明政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周公公见状大惊,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帮他拍着背。
“咳咳……咳咳……”他拿手帕捂着口鼻,咳了半天。
周公公心疼道:“陛下,您慢点咳……”
半晌,温明政气终于顺了。拿下手帕一看,竟是咳出了血。
“陛下……”周公公垂泪呼唤着。
“我没多长时间了,小丫头。”温明政抬头,目光犀利的看着她。
叶窈娘与他对视,总觉得这目光能把她看透似的,心里隐约觉得温明政可能知道些什么。
果不其然,温明政一开口,就直接令她内心猛然一惊。
“朕想见沈兰亭。”
叶窈娘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明政是想让叶窈娘把沈兰亭从封印里放出来,还是他早就知道沈兰亭已经从封印里出来了。
“你不必害怕,朕只是想见见鬼王……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果然,温明政早就已经知道沈兰亭从封印里出来了。
与其说温明政早就知道,不如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太可怕了,温明政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怕了,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想见花想容,叶窈娘可以替他去说,可他现在竟然想见沈兰亭,他还真当自己是无辜的,想见谁就见谁,丝毫没有芥蒂。
沈兰亭都已经被他毒害成这样,他还敢言要见沈兰亭,他是想干什么,临死之前再封印沈兰亭一次吗?
叶窈娘今日就算是违抗圣令,也不能再让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民女,恐怕不能让陛下如愿了。”
温明政躺在那里不喜不怒道:“朕是天子,朕的话你都敢违抗么。”
叶窈娘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怀中的召语符,内心毫无怯意,微微仰头道:“是。”
沈兰亭就在外边听着。
她不想让温明政见,温明政就别想见。
殿里安静的可怕,叶窈娘立在那里拳头攥的很紧,腰杆挺的笔直,表情无比坚毅。
“你好大的胆子……咳咳咳……朕要见沈兰亭你也敢不让朕见?”
“陛下是贵人多忘事吗,您把沈兰亭赐死,又与西景扬万里设计把他囚禁在皇宫七十年,害他这么如此之惨,现在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要见他,究竟欲意何为?”
叶窈娘敢于质问道:“陛下是打算再封印他一次吗?”
沈兰亭,你护了我这么多回,今日总算轮到我护一次你了。
“谁跟你说朕要再封印他一次?”
温明政虽临近垂死,可依旧目光犀利,像刀子一般往她身上刮,他强撑着力气开口:“你胆子真不小,敢揣测圣意,叶晋安就是教出来你这样的徒弟吗?”
“这跟民女的师父没有关系。”叶窈娘迎着他的目光,“民女是民女,民女的师父是民女的师父,陛下不要将二者混为一谈,民女一人做事一人当,师父他毫不知情。”
温明政平躺在榻上冷冷的开口道:“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觉得你能担当的起吗?”
“左右不过是一个死。”
叶窈娘道:“民女无父无母,孤苦无依,贱命一条,陛下若当真是是非不分,民女也无话可说,陛下若是想要这条命,拿去便是,民女虽死无悔。但今日,民女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实话实说。”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温明政嗓音沙哑的开口道:“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鬼魂,堵上自己的性命……你是真不怕死。”
“民女怕死。但是陛下说错了,沈兰亭并不是与民女毫不相关的鬼魂,他是平定天下的镇国将军,是民女师父的挚友,更是救过民女命的恩人。”
“陛下,您已经身居高位,并且长命百岁坐拥江山君临天下了,您还想从沈兰亭身上得到些什么呢,他未曾做错什么,也已经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与磨难,陛下的心容得下万民,为什么就独独容不下他沈兰亭一个人?”
说到这,叶窈娘已经无所畏惧了,掉脑袋也好,打入大牢也好,她就是要说,就是想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一切通通讲出来,讲的痛痛快快的才好。
“你……咳咳……咳咳……”温明政一口气没上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那么用力,似乎要把心和肺咳出来,好像真的没有多长时间的命数了,若不是穿着一袭龙袍,还真叫人以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将要垂死的孤寡老人。
周公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边给温明政拍背边插嘴道:“哎呦叶小道长,您就别说了成吗,陛下他已经病的很严重了,太医是不让陛下动怒的……”
叶窈娘压根就不理他,自顾自的说:“民女说错了吗,陛下是不敢承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