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一下子变得清冷起来,客栈老板走了过来,叹息一声:“唉,自水鬼出现后,我这客栈一两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如今几位道长一走,又要变清冷了啊……”
“会热闹起来的。”叶窈娘说:“会热闹起来的,江渝县会恢复以前的热闹,老板你信我。”
水鬼一除,江渝县迟早会恢复以前的繁荣,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渝,将逾。
沈兰亭开口道:“我们也该走了。”
叶窈娘点头应了,随即又开始犯愁起来,“我该怎么回长安,是不是应该去隔壁楚州城买一辆马车?”
沈兰亭淡淡的道:“我有办法。”
良久,一辆鬼车缓缓出现在客栈之内,它通体紫色,看起来很是精致华丽。
鬼车是在鬼界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乘坐的,紫色的鬼车更是尊贵中的尊贵,以沈兰亭鬼王的地位,自然是要乘坐最好的。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鬼车是沈兰亭召唤来的。
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那四位阴兵没有来。
叶窈娘心生疑问,“现在不是白天吗?没有阴兵这鬼车怎么行驶?”
低等级的鬼是不能晒太阳的,与高等级的鬼不同,所以阴兵自然也就没有来,可是驱车的阴兵等级也不算低。
沈兰亭懒洋洋的道:“我没让阴兵来,我自己驱车。”
“你不是没有法力吗?”
“恢复了一点,驱个车没有问题。”
“什么时候能全部恢复好?”
“多则三年,少则三月,等着吧。”
叶窈娘无奈道:“还要三年那么久,沈兰亭你到底行不行?”
她可不想等三年,三年过去她都老了。
沈兰亭望着她,“我说了,多则三年,又不是一定要三年,你怎知我不能三个月就恢复,对我这么没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不想等,三年多长啊。”叶窈娘再没多说什么了,转身坐上了鬼车,沈兰亭驱动鬼车缓缓飞向天空。
鬼车是隐着形的,所以不用担心大白天的会被普通人看到,但是对于江渝县来说,也无所谓了。
偌大的江渝县因为水鬼的出现死了无数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那些江面上漂浮着的亡魂,终究还是被他们四人超度,被牛头马面带去了地府入轮回,他们喝了孟婆汤,就会忘掉生前的一切了。
叶窈娘伸手探出车帘,向下张望,嘉陵江没有了水鬼坐镇,水也变得清绿了起来,重现了往日的生机,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湿润的味道,连风都是清新的。
她还是第一次白天乘坐鬼车,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沈兰亭微微偏头,叶窈娘的宽大的红色衣袖被风吹的乱飞,露出了绑着绷带的手腕,上边还泛着丝丝血迹。
“叶窈娘,你是真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割腕取血,就为了画那么几张会传音的破符,有必要吗?”
叶窈娘把头缩了回来,一把用衣袖盖住了自己的手腕,皱眉道:“没办法,一次画五张符太费血了,指尖血不够,只能割点手腕血了。”
“四个人为什么画五张?”沈兰亭问她。
“留一张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需要。”
“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话别说太满,世间没有绝对。”
沈兰亭双手抱臂道:“你就不能少操点心,为了那几个小子值得吗?”
叶窈娘缓缓道:“他们是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朋友,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沈兰亭听见这句话沉默了,侧过头不再看她。
他曾也有同生共死的朋友。
他们两个就这样并排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叶窈娘忽然之间感叹道:“不知道江渝县什么时候才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沈兰亭笃定道:“不出三年。”
叶窈娘见他这么笃定便问:“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打过仗,一座城被摧毁后,只需要三年就可以重建起来。”
“三年,也挺长的。”
“三年,是不太短。”
叶窈娘叹息道:“可惜了水生,是个好孩子,却因怨杀了这么多无辜的渔民,害了这么多条命。”
沈兰亭再次侧头看她,没什么表情,“你真的觉得这些渔民是无辜的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窈娘思考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她记得,水生变成水鬼的时候,是每晚挨家挨户敲渔民家的门的。
他明明可以直接用触手闯入渔民家中,强行吃了他们,却偏偏要敲门多此一举,其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恐吓他们。
可他为什么要恐吓他们。
当然是因为这些渔民早就知道水鬼就是水生。
他们心里有鬼,夜半敲门,自然吓破了胆,这也就达到了水生的目的。
这些渔民,他们心里默认让江渝县令抓水生去祭河神。
与其说默认,不如说他们心里认同江渝县令的做法,祭一个河童,换他们几年风调雨顺,他们愿意。
你看,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
谁都不愿意让自己家的孩子当河童,可他们却想让别人的家孩子当河童。
这世道,烂透了。
水生全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报复江渝县,他的怨恨并非空穴来风。
可这些都是叶窈娘的凭空猜测,事实的真相已经没人去追究了。
所有人在意的都只是结果,而并非曲折的过程。
真相淹没在了嘉陵江。
水生,早就已经下无间狱魂飞魄散了。
他的父母,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个可怕的真相,他们只是思念自己死去的孩子。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个世界,本就浑浊,人性大抵都是如此。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一个人,毁了一座城。
殊不知,是因为一座城,才会毁了一个人。
叶窈娘有些怅然若失了,她拉上车帘不再去看。
已经没有再看的必要了。
鬼车在空中缓缓的飞驰,风把车帘吹的四下翻飞,吹散了叶窈娘的烦绪。
鬼车之下,是空荡荡的江渝县。
一座无辜又不无辜的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