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倩不见了,hurry 走了,我守护的城堡忽然在眼前倾倒,成了一堆废墟。我在那片爱的森林中迷乱地奔跑……
冰阳还是决定在志愿栏上填下申城的大学,那张决定前途的纸,十来道栏框,只有孤零零地一个申城大学的名称,付诸一炬。
一直嚷着要跟随冰阳的季铭却选择了本城的 H 大。他说,他还是留在这里照顾爸爸妈妈吧。而冰阳却是一心执意要远走高飞,越远越好,她不要留在这座城里,她不要被这座城所禁锢,不要。
八月末的时候,来自申城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冰阳不禁兴奋不已,这次能考上 S 大完全幸运于她的高考作文,超常发挥帮她争取了不少分,才擦着录取分数线过关。
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终于可以逃离了,她想。
季姨过来帮他收拾东西。
“待会,你去和你爸爸说说话,他在客厅里看电视呢。”
冰阳忽然意识到是应该和爸爸聊聊了,是啊,自从妈妈离开爸爸,也自从爸爸离开妈妈,她就很少和爸爸认真说过话了。她的想法、她的学业、她的生活从来未和爸爸认真聊过,他也只是间接粗略地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她在成长,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呢?他完全不懂。成长和生活在他们父女之间汇成了一条尼罗河。现在,她要离开他了,展翅翱翔,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独立生活。她忽然发现这位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老多了,什么时候老了?她从来没有注意过。
“爸爸。”冰阳走过来。
“阳阳,东西收拾好了吗?”谢父似乎正慌张地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藏到了身后。
“嗯。”冰阳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眼睛望着他。他的两鬓多出的几根白发赫然在目。
“没想到你要跑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其实,爸爸一直希望你和铭铭一样能在本市的大学里读书的,本市的大学也是全国重点。你一个女孩子家跑那么远……总是让爸爸不能完全放心啊!”
“唉,以后回家也不能这么勤了,想家也不能立马就能赶回来,爸爸想你也不能立马就能见到你……不过也好,你可以锻炼自己,也不能总是依赖家人,以后的路多还是自己去走,你也算是闯一闯见见世面,爸爸还是很替你高兴的。”
冰阳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从十二岁后还是第一次这么有耐心认真地听他唠叨的。
“爸爸,以后等我上完大学找个好工作,努力挣钱买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门前有花园水池,有假山石径,园里有花草鸟虫,池里有鱼虾乌龟,然后把爸爸接过来一起生活……”
“呵呵呵……”爸爸很开心地笑了,脸上爬满了皱纹。
这一晚,冰阳和爸爸在客厅聊到很晚,当冰阳刚回到房间,季铭却敲门进来。
“姐姐,你明天就要去申城了?”
“嗯。”冰阳忽然有些内疚,“铭,谢谢你,谢谢你留下来照顾爸爸。”
“姐姐你还是这么霸道,爸爸也是我的爸爸,我照顾爸爸不是应该的吗?”季铭强笑着说。
“呵,是啊!姐不跟你争了,以后也不会争了。”
“我早就知道,姐姐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这里的,你想去那个很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对吗?”
冰阳说不出话来。
“以前我总是说只要姐姐去哪,我就去哪,我要一直跟着她,我要永远在她身边照顾她……”
“铭,对不起啊,以前不该那样排斥你。”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我说过我不会怪姐姐的。”
“你是为了hurry吧?你认为他会留在申城?”季铭怔怔地望着冰阳。
冰阳却低下慌乱的眼神。hurry 高考前的不辞而别,考后依然杳无音信,现在她都不确定 hurry 会不会在申城了,但是那是 hurry 的地方,就是她的梦想,她很想去看一看,她的心栖息在那里,只有去那里才不是流浪。
“你去吧,如果哪天他回来,他回到义城,我一定立马告诉你!”
“谢谢你,你一直比我懂事。”
一阵沉默之后,季铭掏出一样东西:“姐姐,你要走了,我送你个礼物吧!”
“这是什么?石头?雨花石吗?”冰阳看着季铭手心里这块光滑剔透暗绿色的石块很是诧异,这块小石头着实漂亮,它微微发着幽绿色的光,似乎正在向她诉说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嗯。三生石。”
“三生石?”冰阳惊讶无比。
“三生石知道吗?”
冰阳摇着头。
“人有三生,就是所谓的前世今生来世。呶,你只要对着这块石头仔细看,就会看见你的前世今生来世是什么样子的。”季铭满脸诡异的笑。
冰阳下意识地凑近这光亮的小石头,幽幽绿石上只映出一张略微变形的脸蛋。
“啥也不是。”
“哈哈哈……”
冰阳发现被捉弄对着季铭一阵拳打脚踢。她发现这个男孩,他是这样的天真有趣,她都好想要去宠爱他。
“姐姐,如果你不是我的姐姐,我也不是你的弟弟,该多好。”
他忽然伤感起来,“不过,我还是感谢能这样认识你。”他幽幽地说着就俯下身来在冰阳的额上轻轻一吻。
“姐姐,我喜欢你。”他本想向她告白。
冰阳却吓得一把推开他:“不要胡闹!我是你姐姐。”
“哈哈!知道,知道。果然把你吓着了!”他立马大笑起来嘲弄着她。
“晚安!”季铭最后俏皮一笑,退出房间,关上门。
冰阳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床上,那块暗绿色的石块还躺在被子上发着幽幽的光,仿佛在抱着幽怨。
命运,让人无能为力,一个男孩在他注定成为她的弟弟的时候,他深深爱上了他的姐姐。这是不是宿命呢?
冰阳扭亮台灯,开始给苏依写信,信纸是花花绿绿的,她有一抽屉花花绿绿精美的信纸,这些蓝的、青的、黄的很好看的背景颜色,而信纸的右下角或右上角总有一个卡通小女孩坐在长椅上,或背着书包或吃着冰淇淋。她告诉苏依,她终于可以去申城了,终于可以在那所大学里读书。
可是,hurry 真的会在那里出现吗?他真的会在那里与自己重逢吗? hurry 真的只是匆匆吗?她在这一年里丢了友情和爱情,她也将远离亲情去一个最陌生的地方寻找未来。
火车将冰阳送上了征途,六七个小时的旅途,枯燥而漫长,冰阳望着窗外的原野麦田,天空长风,她匆匆写下小诗《火车》:
从一个拥挤狭小的城市
到一个宽广辽阔的原野
高楼在一幢幢退去
绿树在一排排走失
是一个空间的更替
还是另一个空间的延伸?
视野大的可以包容整个世界
心
却小的再也装不下一个人
终于到达梦寐以求的申城,尽管她离他的城市这么近,也没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她那么熟悉的 hurry,他的城市却叫她这么陌生。
那些暗黑色的柏油沥青,闻不到一丝尘土气息,那些茂盛的梧桐树叶铺下的大片绿荫,让骄阳终年不遇,这里是否有他呼吸过的空气?她读不懂的风韵犹存的旗袍团扇的画屏,也品不出茶香月色的木楼小桌上残香茗品。她认真记住走过的每一条路,她认真写下每一个想念的瞬间,她认真品读每一片绿叶的情思,她认真聆听每一朵花开的声音,而那些她走过的街角天桥,花舍茶铺,烘焙房咖啡屋,是否,他也曾驻足停留过?
hurry 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一丁点消息。她在他的城市沉沦……
大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军训,教官是个小眼睛的大男孩,冰阳确信他大不了她几岁,但是他很严厉不苟言笑,总是批评她们的方正不够整齐,总是在九月的骄阳下罚她们站军姿,也时常责骂她五个指头没有并拢,并拢了又说没能伸直。
那个阳光很炽热的午后,她们依然安静地站军姿,她的额上直冒出细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上湿湿的,阳光在眼前恍惚着。不远处的运动场上,几个没有穿迷彩服的大男孩们在高声唱着: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这是伍佰的《挪威森林》,冰阳有些激动,她不由自主望过去,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白色 T 恤的男孩吸引了她的注意,他有着 hurry一样的身型和发型,长长浓密的刘海像迷雾般的森林,看不清的五官让冰阳恍惚间觉得那就是 hurry,但是她心里立马就否定了,那不可能是 Hurry,hurry 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出现在眼前,她清楚地明白恶毒的上帝才不会让她这么轻而易举就遇见 Hurry。
后来那天下午的军训,她被罚了多站十分钟军姿和连喊十声“报告”。
解散时,教官还厉声冲她说道:思想总是不集中!操场边有个玩耍的小小孩自言自语地说:“教官们为什么都戴绿帽子?”冰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回了句“知道了!”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十五天的军训结束后,冰阳和其他的女生一样哭了,为了离别的教官们,一辆辆绿色的军车,载着满满一车厢的教官们在院长满满激情的致辞声中唱着嘹亮的军歌而去,没有人去送行,他们受训过的学生们都整整齐齐地坐在操场上听院长致辞,兴高采烈地参加开学典礼。
可是冰阳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很难过地哭了,为了离别?为了没有人送别的离别?一边是欢庆的开学典礼,一边是孤寂的告别。
晚上她收到两封信,一封是季铭的,他在信中汇报着他军训的情景和家里的一些近况。另一封是苏依给她的回信,苏依的信内容很少,简简单单地说什么缘分可遇不可求,一些人或事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等等。信的最后一句是:冰阳,或许,hurry 真的不在申城。凡事不要太执着……
她将信收起,她决定不给季铭回信。在这里虽然并不是怎样的完美,但却是全新的生活,无人打搅的日子,不被认出也不被记起。
或许,自打她一拍屁股离开那个城市,她就打算一拍屁股把所有都忘了。但是唯独他, 唯独 hurry 是她执着的信念。几千人的 S 大如茫茫人海,别说 hurry 了,她到目前连一个老乡也没碰着,不过也源于谢冰阳太过于埋没自己了。
有一次去阶梯教室上大课,因为是和其他专业一起,冰阳有些怯怯,但她刚一踏进教室,就望见坐在教室后排的高位置有个像极了 hurry 的男生,因为陆续进来的同学大都坐在前排,只有那个男孩独独坐在后排,位置又比较高,所以一眼就看到了,冰阳只愣愣地在那不敢靠近更不敢瞅着不放,纠结片刻她还是选择在他前面相隔几排坐下,她不敢贸然坐在一个不相识的男生旁边。她恍惚了,那是不是 hurry 呢?森林般的刘海和冷峻的脸型都如出一辙。如果是hurry 他还会记得自己吗?她每一次回头短暂观望都会看见那男孩冷峻的脸颊和隐藏在刘海里的闪亮的眼睛,他坐在那里安静的像座古钟。那一节课冰阳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后来她还是打听了那天和他们一起上课的专业班级,然后又去那专业查找,并没有叫韩诚宇名字的。她才终于断定那天阶梯教室所见并不是 hurry。
在 S 大里,冰阳总是能捕捉到 hurry 的身影,可是却没一次真实地看到。还有几次,冰阳明明真真切切看见了他,可一个精神恍惚,那人就变了样,完全不是 hurry,他们都不是真的 hurry,他们都是意识所干扰成的幻影。他不在,一切都成了他,她怎么找寻都找寻不到有关他的消息。她甚至开始主动给一些曾经和 hurry 有过交集的人联系,希望能旁敲侧击了解一些 hurry 的相关信息,可都徒劳无获,他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全新的新颖的生活都填充不了她对hurry 执迷不悟的牵念。有时候,她也开始怀疑了,她是不是真的不会再遇见他了?但是转念又不由自主地构思着他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时刻准备好迎接他现身的时刻和地方,她祈祷着他此时此刻也正在这座城市里,哪怕是在另一个角落。
可是要多久啊?白发苍苍?两个人在茫茫人海里相遇了?她才不要这样的感人至深的爱情,她希望他们都是平凡的,她希望他和她的感情是简单真实平凡的,犹如十七岁那个暮春的傍晚,他为她翻越一堵墙那样简单。
我已来到你的城市,可是,你在哪?
她已疯狂到每一个有着森林刘海的男孩都能第一时间引起她的注意;每一个狂妄不羁的身影都让她驻足迷恋;甚至听到“韩”姓的男生也会格外关注。她只寻找着 hurry,却错过了身边一个又一个可能更胜于 hurry 的男孩。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成为一种信仰,该是怎样的悲壮。
季铭的信还是一如既往而来,一个月一封,她总是把它们放在一边,却从不给他回信,她唯一保持联系的就是苏依。
第一学期,因为新生报到开学就晚,加上大半个月的军训,然后又各种迎接新生的会议,正儿八经的课没怎么上就到放寒假了。季铭和谢冰阳商议,由于祝辰星和伊俏央求,他想趁着寒假带他们来申城玩玩,顺便来接她回家。冰阳表示热情欢迎,于是她又在申城多待了几天,陪着三人在半生不熟的申城游荡,他们一起去了动物园、欢乐洲、大悦城,基本上将申城有名的游玩景点都跑了个遍,这几天三人都快乐无比,尤其是祝辰星和伊俏手舞足蹈不亦乐乎,冰阳呢,每到一处,都是无限的伤感,思念重重,为这属于 hurry 的土地却找寻不到他而悲伤。
几天后,他们四人快快乐乐地返回义城,冰阳奇怪地发现这一路上祝辰星和伊俏倒是举止密切,更像一对情侣,反观季铭和伊俏似乎总有种放不开的隔阂,陌生、疏远。
回到义城仍然没有听闻 hurry 回来过的消息,冰阳时常去琳琅街用购买一本书的时间逛一整个下午的街,用一段回家的路在市六中门口反复徘徊,那些留着森林刘海、穿着黑色衣服痞帅痞帅的男孩到是遇着不少,可是没有一个是真正的 hurry,没有一个是她的Hurry。
季铭早明白冰阳的心思,他对冰阳说:“姐姐,今天我们去逛逛义仓街如何?”
“义仓街有什么好逛的,和琳琅街不都一样?”
“反正你在家也心神不定,倒不如出去走走。”
冰阳被季铭一语说中,她放寒假回来似乎就是为了能在义城遇见 Hurry 的。
吃好午饭,冰阳就和季铭去往义仓街。这个午后的阳光很好,义城还没能迎来今冬第一场雪,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音像店门口立体声的音响延绵不断播放欢快喜庆的新年歌曲,满街都是浓浓的年味。
“你不知道 hurry 的外公外婆住在义仓街吗?”
冰阳猛然一怔,原来这就是季铭要带她来义仓街的原因,为了她季铭心细到蛛丝马迹。
“我可是费了不少周折打听到的。”季铭得意一笑,“义仓街义仓巷 139 号。”
连自己从来都没捕捉到这一细节,这或许是 hurry 在义城留有的唯一一条线索了,她的心下了千年的雪终于在今天放了个晴,如同这午后的阳光,冰阳在心里把季铭浑身上下感谢了个遍,她忍不住望向季铭,却见季铭向她投来一脸灿烂的阳光,那笑,大义凛然。
他们找到了义仓巷,这一块都是自建房,曾是古街旧巷遗址,青石板铺的街巷,干净光滑,巷子窄的只可容纳相向而行的人微侧着身子而过,巷子也不算太深。他们找到 139 号,却铁门紧锁,虽然已经提前贴上了新春的大红对联,却依旧遮挡不住铁门的陈旧,门上的红漆有些剥落,剥落的地方锈迹斑斑,院子里一棵桂树冒出院墙头,那一树绿,让人在不是春天的季节可以看见春天的颜色。
冰阳望着这不再朱红色的门有些发愣,hurry 在义城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哈,他将近两年的时光都藏在这里,可她却从来没来过,他也没带她来过,有关 hurry 的一切,一瞬间让她觉得遥远而又美好。
隔壁的一个老阿姨出来倒垃圾,看见正在门口踟蹰的两人,问他们找谁,季铭说找老校长的,阿姨告诉他们,老两口去厦门他大儿子家过年去啦,腊月初就走了,昨天小儿子倒来过,把门对贴了也走了。
看来 hurry 留在义城最后的一丝线索也没有了,冰阳倒没觉得有多失望,虽然吃了闭门羹,冰阳心里却暖洋洋的,或许她认为即使今天拜访到了老校长,问到了 hurry 的现况也不一定就是自己想要的。她害怕他不在申城,如果 hurry 不在申城,那她在申城每天鼓鼓的向往和期盼就不再有意义了,她害怕没有意念支撑她继续过完大学四年时光,Hurry 在申城那是她的信仰,她失去了信仰她会变成一只无头苍蝇,会害怕,会孤单,尽管她的内心已凄凉荒芜,她也要种下一粒种子。
雨,悄悄地落了
时间,又过了一个单位
这个年,只剩有最后一天了
等你的期限,又少了一节
我不知道能等你多久
只愿在等你的期限里等到你
冰阳拖着落寞的脚步往回走,季铭在她身后默默相随,阳光依旧很好,洒在他们身上锦绣出芳华,她身边有少年,有阳光,有浓浓的年味。
他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嫁接到她身上,也没能在她的眉间开出一朵花来。
在义仓街的音像店冰阳听了一首黄磊的歌《等等等等》,那是沈从文《边城》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