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阳的成绩下滑得厉害,滑出了班级前五了,眼看着就要向前十以外冲去了。她被班级成绩排名榜这个离心力甩得措手不及,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化学公式总是记不牢,物理逐渐成了天书,唐诗宋词背成了痴情梦话,数学题中的 X 都变成:自己这样的丑小鸭 hurry 会不会喜欢?最后得出的 Y 等于:童笑微可能是他的女朋友。
但是,当她得知就连一向把精力只用在篮球、游戏、打架上的hurry ,居然成绩都不是最孬,还能排到班级前十五左右。再想想那些排名在他之后的学生整天到晚都干了些什么?不打架不早恋,成绩还上不去,你说气人不气人?你说是不是一无是处?想到这里冰阳越发觉得不可原谅自己,她拿着自己的试卷躲在房间里哭泣,自己不光丑还很低,谁会喜欢落在尘埃里脏兮兮的玩偶呢?
季铭拿着试卷敲门进来,冰阳赶紧抹掉脸上的泪,闷在那里也不理他。
季铭拉来一把椅子一屁股在她面前坐下:“要不要补课?”
冰阳还是没有理他。
季铭仍然班级前三。他坐在她面前盯着她半天,然后直叹气。冰阳忍不住“噗嗤”一笑,因为此时她觉得他忽然好像爸爸。
他拿出纸巾递到她面前,冰阳没好气地接过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不和我较劲名次了?”他亦是讽刺亦是激励。
冰阳想起初中时代和他攀比第一名,现在的自己都要和他谬以千里了。
“我作文分比你高。”冰阳较劲地说道。
“这倒是,写作是你的天赋。为了你创作的话剧,我被你拉下坑。”
冰阳迷惑地望着他,当初的不情愿记仇到现在?而且也没啥损失好像还赚了吧。
“近期,学校不是有一场征文比赛嘛,你赶紧参加,你肯定不在话下。”季铭冲她一笑,算是激励。
冰阳心里计划着,是应当参加,为了名利,可能不一定有利,但是肯定要为名。就算自己是灰姑娘也要给自己配一双水晶鞋。她希望hurry能够看到她。
我们何尝不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中?又何尝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活?谁的青春年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有到了不惑才会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吧,而过了花甲到了古稀,才会真正明白原来别人压根就不看我们。
可是,我们的谢冰阳,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女,正是含苞待放之际,怎能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呢?怎能不为自己争取高光时刻?可是,很奇怪,她明明需要被“看见”,却又故意不被“看见”。她也不再放学后跑去运动场上看练球了,她在赌气,也不知道是和谁赌气,仿佛这样强烈的不存在感,能够引起强烈的存在感,让他足够的注意。
她从教学楼前的廊道里穿过,他,还有他们站在那说话,她看到了 hurry 和童笑微的身影,她目不斜视,趾高气昂,头也不回从他们跟前无视而过。Hurry 本来还想和她打个招呼就这样被无视过去了,童笑微望了望冰阳的背影盯着 hurry 直笑。
冰阳参加的征文比赛并没有如她所愿获得第一名,只拿到了第三名。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愿以偿?得偿所愿的不是人生,阴差阳错的才是人生,我们以为错过的那些是青春,其实,我们得到的才是青春。
虽然父母、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了不起,向她祝贺,可是,她自己心里已下了冰霜,她一如既往,一如她的童年她的初中时代,只为第一而较劲,在她眼里除了第一名,其他名次都一个概念。
她同样悲哀地发现,她不去主动关注 hurry 不去主动打听他的消息,心里依然还是很想念他,同学们间不经意听来有关他的只字片语都叫她津津有味。
她的成绩虽然及时止损没有滑出前十,但是也没能恢复她曾经的地位。她很颓废,越来越默默无声了,她不敢因为没有华丽的羽衣,闪耀的才华,窈窕的身姿,而惊扰了他周边优越的空气。她学习了课文《装在套子里的人》,她觉得完全就是她自己的写真,她就是那个别里科夫,她需要一个严严实实的套子。可是咋咋呼呼的吴倩倩还是时不时将她的套子撕个口子,她差点就要一时冲动和她绝交,她怀疑自己患了青春期综合症。
她不知道为什么,伊俏和季铭那么美好,吴倩倩和石捷那么美好,童笑微和 hurry 那么美好,而她就像个丑小鸭一样。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杂念太多,她需要有人来渡她。直到春天就要过完,暑假就要来到,终有一天,她果然被渡了。
直到那个晚春到来,她才方觉得青春的美好,高中时代的珍贵。季节交替到了晚春,她却春天伊始。
高中的时光就要过去三分之二了,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依然还很在意他。
季铭已退出校篮球队了,为了迎接高三的冲刺,他要考一所重点大学。但是他还是会经常的和他们在一起练球。
蔷薇花铺满栅栏,夹竹桃围着路垣,草地里月见草的花朵在晚风中摇摇曳曳。在运动场边的角落里寻一块草地,对坐夕阳,晚霞吟唱,看风吹麦浪,田间稻香,时光不被打扰,岁月温柔如初。
很多个这样的傍晚,冰阳都会拽上吴倩倩坐在这里,谈天说地,娱乐八卦,发呆,遐想,看夕阳无限好。这里是校园比较荒废的一处,不远处还有一道残墙没有拆完,应该是学校扩建时留下的,也或者是建校的时候就有了,一道陈墙旧壁横在夕阳就要下山的地方。很少有同学会走往这里,因为有比较深的蒿草,他们会担心草上的露水打湿衣角,会担心草丛中的小虫子咬到皮肤,说不定还有一两条水蛇呢。其实没有,没有虫子和蛇,其实这里的草稀得很青得很,只有走近才知道。
当吴倩倩在图书馆值班的时候,冰阳也会一个人来这里,拿本书或带上随身听背着英语单词。谁能讲得清,那些在课堂上不能认真聆听的耳朵,却总是在走路吃饭都要塞上耳机听单词,还有那些连两节晚自习都熬不下去的谢冰阳和吴倩倩,却要在熄灯后装模作样点上蜡烛继续熬夜苦读。其实只为高考求得心安理得罢了,高考不是要刻苦的吗?苦刻得越深刻才能越安心,无外乎肚里装进多少。
有这样一个黄昏,hurry 在这里发现了她。那是一个刚刚上完体育课的傍晚,青草地上拂过惠风,夕阳散发着红晕站在那段残墙上,还没下沉,放完风筝的孩子们还在草地上追逐,不肯回家。
那天,她没有看书也没有带随身听,她对着夕阳发呆。
“Hi,怎么坐这里?”
谢冰阳仰起脸就看到这张狂妄不羁的脸,映在黄昏中竟是那么的温顺。
夕阳在他的身后不小心打翻了梵·高的颜料,盛开出一朵朵向日葵来,将两人眼底映满这黄昏。
“嗯。你怎么也来这里?不去打球吗?”她心里惊慌失措。
hurry 在她的身边忽然坐了下来,沉默地眺望着天际。夕阳在草地上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谁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而我却要说:虽然已是近黄昏,夕阳依旧无限好。我拉住夕阳,织成万缕霞光,做一套华丽的衣裳,把你装扮成最美的姑娘。
如果这一刻就在这里停止,那该是多么美好!或许这样的时刻永远不会停止,就这样一起写进童话里该多好啊!
阵阵晚风吹动着松涛
吹响这风铃声如天籁
站在这城市的寂静处
让一切喧嚣走远
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
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
看那晚霞盛开在天边
有一群向西归鸟
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又给我们惊喜
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
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很长时间之后,冰阳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的时间,hurry 突然转过脸来望着她说:“我喜欢你!”
“嗯。”谢冰阳完全忘了这句话的分量和程度,回答就像程序运行总是提醒“下一步”,而你用鼠标快速点着“下一步”“下一步”直到点完“确定”,完全惯性动作没有用心和思考。
“你呢?”
“什么?”冰阳突然才意识到刚才那意义匪浅的几个字,天边的晚霞在她的脸上盛开,绯红。刚才是灵魂出窍了吗?
hurry笑了笑,回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凝视前方说:“做我女朋友,好吗?”晚风从他们耳畔吹过,带着他表达的爱意去向远方,教听闻者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冰阳瞪大眼睛,心里疯狂地演奏起马克西姆的《野蜂飞舞》,耳鸣,如做梦般,倘若这是一句戏言,她却认真了得多尴尬呀,为了确认这是不是玩笑话,或打赌输了后的恶作剧惩罚。忽然,她扑哧一笑,故作轻松说道:“好啊!不过,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呢?”
“当然是真的,hurry 爱谢冰阳。”
“说的不算,你要证明给我看。”
“好啊,要怎样证明呢?”
“你看着办吧!”
“这……”
hurry 思考着,夕阳越过西北面那段低矮破旧的围墙渐渐下沉,仿佛是一不小心倾听到了一对恋人的窃窃私语而羞愧退场。
“好,我去翻那道墙根吧,翻过去了就证明 hurry 是爱冰阳的噢!”
“什么?”冰阳惊讶不已。
hurry 却已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向深草丛那边奔去。
他跑到墙根前停下来向冰阳挥了挥手,只轻轻纵身一跃就扒住了墙头,然后就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这个过程,冰阳看傻了,似乎从他说要去翻墙根的时候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道围墙横在这里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拆完,谁能想到它在风雨里、曝晒中沉默了那么多年,却偶得了一个甜蜜的黄昏,它用残垣断壁的历史身段见证了两个鲜活青春的美好情感。
翻过去的 hurry,又爬上墙根坐在上面,向冰阳打着手势。这座墙太矮了还不及两米呢,想必十来岁的小孩也能翻过吧,太简单了!他坐在墙根上得意地冲冰阳微笑,夕阳在他身后逐渐隐退,晚风拂面,吹醒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古人有凿壁偷光的,有翻墙入室偷盗的,这个少年却用翻围墙来证明爱情。
天色暮黑,两人坐在曾经那个烟火小广场上吃着冰淇淋。
“翻围墙太简单了,你就这样证明啊?”
“是啊!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喜欢你是我多么简单能做到的事。”
是呀,倘若爱你要去摘星星,倘若爱你要去捞月亮,这些连坐神舟飞船的宇航员也完成不了的事,那岂不是证明爱你是异想天开,爱你比登天还难?
“对我来说,喜欢你很简单,让我喜欢你是一件简单的事!就这样的简单!”
冰阳懵在那里,她相信他说的话,她相信他说的一切。他是那玩世不恭狂妄不羁的混世魔王,她是那温婉柔弱的千年绛珠草,他胜过一切完美,她却有着一切的不完美,其实她不知道的,他在苏依那里,在苏依的舞会上,在她的话剧比赛时,他就已经关注上了她,无关美丑,无关风月。
他也亦不知道,在苏依的相册里,在苏依的舞会上,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篮球赛中,市六中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校园里,她那么的迷恋着他,与一切的他,与他的一切。
他们相欠相爱,爱是这样的单纯,简单。
他会在她的青春里留下最美的记忆,她会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最美丽的青春。他是她的青春,她是他的印记。
他们一起拥有了高中后半段的青春岁月,还有那个密密麻麻的暑假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