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你知道？”
尹小川错愕的抬起头，他原以为许尚并不了解这个情况，毕竟这一个月许尚根本都不在学校，否则按照许校长曾经‘乡村互助一对一’的设计，应该会做些什么。
尹小川有些怀疑，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许校长却率先反问。
“尹小川同学，你觉得正确的应试教育……也就是针对考试而设计出的教育，应当由几部分组成？”
“几部分组成？”
尹小川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应试教育？
他现在所接受的教育和传统应试教育存在不小差别，也应该不是答案。因为他听出了许尚话中的强调。
“是……课堂学习和课后学习这两部分组成？”
“没想到半年的时间，小川同学你也能总结出自己的答案了。不过可惜，你回答的是外在的体现，而我问的是本质。”
“我也不继续为难你了——”
许尚停顿了一下，徐徐说：
“在我看来，正确的应试教育，理应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知识本身、学习模型以及应试技巧。”
“除开知识本身外，应试教育理应教会学生构建自己的学习模型。一个优秀的学生，可以通过自己构建出学习知识的高效结构，在最短的时间内解构所接触到的知识，并迅速将其转化为自己的知识积累。”
“除开知识本身外，应试教育也应当教会学生如何去最优应对考试……这是一个异常关键的能力。只要我们这个社会还存在竞争，我们每一个人就得学会考试，学会考试的心态、学会考试的针对、学会考试的技巧。”
“但——”
“我几乎没有在任何一个乡下学校，看到有老师教授学生除了知识本身以外的东西。我看过太多乡下老师只会照着课本读，教学过程仿佛鸡同鸭讲；我也看过太多乡下学生，试图填鸭式的将知识塞进肚子里，然后第二天排泄出来，忘得一干二净。”
“优秀的老师，会教会学生如何形成自己的学习模型，这将会让学生在一生中受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初中毕业的员工一个星期才能学会的东西，一个大学生学会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
“优秀的老师，也会教会学生如何应对考试，在同样知识水平的情况下，善于考试的人就是能比对手多考出十分、甚至是二十分。最后在竞争中脱颖而出。”
“当然我并不是说乡下的老师不优秀，但他们是道德的优秀、品质的优秀，却鲜有能力的优秀。良禽择木而栖……优秀的老师也是人，他们自然会因为更高的待遇福利汇聚到最优秀的学校。”
“小川同学，乡下同学比你们落后的地方，不是在今天，也不是在半年前。而是在你们踏入学校，成为学生的那一刻……”
“在日积月累下，你们之间早已经有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尹小川感觉自己在颤抖，像是感受到了天空的雷霆、原野的风暴、滔天的巨浪、大地的轰鸣，他仿佛已经站不稳了，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尹小川凝视着许校长。
原来，校长真的什么都知道。
真的什么都知道。
……
许尚知道的比尹小川想象的还要多。
很多人其实并没有注意到、也没有意识到，教育体系正内在发生着深刻变化。
农村孩子其实早已经出局，早年间乡间学校还有考上顶级名校的传说，现在几乎完全看不到。
之所以没人关注，因为农村都要消亡了。
但不要觉得，这已经结束了……这其实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小镇青年，将会在下一轮教育军备竞赛中出局。
再然后是县城学生、再然后三线小城学生，甚至大城市学生也未尝能幸免……直到教育和知识被彻底垄断，就像是在几百年前，被垄断的科举资源那样。
世家大儒手握藏书、手握历年科举真题、甚至手握主考官的作品……又有几个不依附于其下的田舍郎，能摇身一变，锦衣怒马跨马游街？
好东西总是一直被抢的。
人总是不遗余力的修改规则让其变得对自己更有利，原本公平的游戏规则，总是在修修改改的过程中渐渐失衡。
“校长，这种情况，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哦？小川同学，你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觉得……”尹小川咽了一口唾沫，“能不能多给乡下同学一些优待，或者机会？”
许校长笑了。
“小川同学，我给他们机会，社会给他们机会吗？”
“会有人只在他们身后追着他们机会吗？会有人给因为他们的身份给予特别优待吗？不虐待，他们就已经可以感到庆幸了。”
尹小川摇了摇头：“如果说，一开始大家只是懒，才成为下等人，我觉得也许有几分道理。但是现在，他们那么努力，那么刻苦，却还是下等人，这没有道理！”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讲道理，谁和你讲道理？成年人只谈利益 小孩子才讲道理！”
“小川同学，有些人注定在底层！”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这也是您教会我的！”
“那只能证明你学的还不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上，弱者下，这就是真理！”
“这不对！”
“所以你觉得什么才是对的？”
许尚高高在上俯视着尹小川，像是照耀着地球的太阳：“所以小川同学、你所看到的、你所学会的，你所见证的一切是否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我……”
尹小川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全身笼罩在许校长的阴影下，这半年来的种种经历，仿佛照片一样在他的心中历历在目，他在想、在思考、在渴求着一个答案——
忽然，他站了起来，阳光重新照样在他的身上，将他描出了一个金色的轮廓，他说。
“校长，我找到自己真正的梦想了。”
“哦，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消灭你创造的阶级！”
一缕轻巧的笑容从许尚的脸上掠过，像有山冰雪消融、像有鹿在旁饮水、像有芽冒出翠绿、像有火光星星燃起、像有风燎原而过。
“好啊，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过来，消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