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人满意就好。老实说,执政官大人的要求确实很高,我们也是靠着一点运气,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此刻,污水党的“教父”望着舞台上展现舞姿的女孩,微笑道:
“当然,代理人应该也清楚在这件事我们所要承担的风险。现在由我们生产的东城币,与来自东成会的正品完全一致。但我也有些疑惑。”
说着,他向旁一伸手。
黑暗中的侍者上前,为其呈上一杯“龙舌兰”。
不是同于调制后混着酒液,杯中所盛只是冰镇后的纯饮。
“执政官大人应该清楚,一旦我们手中的假币流入城市暗面,那么东成会基于东城币建立的暗面秩序将逐渐崩溃。污水党与东成会之间,也必然会再次全面开战。”
教父端起酒杯,淡淡的道:
“恕我不敬,但我不明白这对大人有什么好处。请问代理人能否为我解惑?”
“……”
黑暗中的女人沉默。
随即,之前的笑意与随和突兀消失。
“你敢质疑大人?”
“当然不敢。我怎敢质疑执政官大人的意思?”
加诺收回视线,再次投向舞台,从容一笑。
“在那位大人眼中,污水党不过是这座城市阴沟中的老鼠,而我也只是其中相对强壮的一只罢了。哪怕是臣服于源氏的东成会,本质上也不过是暂时比我们强壮的老鼠。而老鼠又能怎样呢?”
他笑着饮下杯中美酒,舌头在酒液的刺激下微微发麻,直至落入喉头。
然后,他就这样看着舞台上如天鹅般优美的女孩,笑容中的温度逐渐敛去。
“我希望执政官大人明白,我不介意作为大人物的棋子,但前提是棋子也能得到棋子应有的好处。上一次我同意停战,是因为对执政官大人的尊敬。如果大人希望有一场战争,那么污水党会给他一场希望的战争,仅此而已。”
说到这儿,这位污水党的教父将空杯放置在侍者手中的托盘上,而后双手搭在拐杖上,脸上再次露出了谦和与歉意的笑容。
“抱歉,我有些失态了。因为一些事情,我今天的心情不是那么好,您应该也能理解。毕竟人一旦年纪大了,就见不得晚辈死在自己之前。所以,下一步污水党该如何处理这些假币?”
黑暗中再次重归静默。
少顷,在舞台上的轻柔乐曲中,那位代理人微微颔首,客气道:
“执政官大人希望您能尽快让它们流通到市场中,直到来自东成会的本家追查到您身上前。”
听到这个不出预料的答案,拄着拐杖的教父第一次垂下目光。
短暂的静默后,加诺·艾维斯缓缓点头。
“那么,一切都将如大人所愿。这批五十万假币的样品,就劳烦代理人替我先验证一下市场了。”
代理人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紧接着黑暗中便响起了沙哑笑声。
“那么我就在此感谢教父的信任了。”
加诺·艾维斯轻轻点头,温声道:
“请代我转达对源佐川大人的问候。”
“自然,既然……”
黑暗中的女人刚刚起身,身旁的保镖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并扫视向周围的黑暗。
宽敞的演艺厅内,突然吹起微冷的风。
代理人悚然一惊,本能靠向保镖,并看向来寒风的源头。
魁梧的身影推开了紧闭的入场门,随后恭敬侍立于一旁。
在老管家的接引下,有人迈步入内。
他踩着隐于黑暗中的阶梯,稳步走向观众席上唯一亮起的微弱光源。
淡淡的寒意自其身上涌出,连带着这片黑暗都多出了几分森冷。
只是一眼扫过,代理人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亚瑟·艾维斯。
如今污水党明面上的管理者,污水党教父最自豪的“孩子”。
也是今天刚刚死了孩子的倒霉父亲……
是的,黑水街发生的事早已为代理人所知。
她甚至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突然前来。
因为在执政官大人看来,此时正是执行计划的良好契机。
就在这时,代理人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加诺·艾维斯轻轻一挥手,就有工作人员自后台现身,架走了早已力竭,全靠一股念头支撑的年轻舞者。
淡淡的血迹自她脚下晕开,成为两抹在舞台上化开的晕红。
她终于抓住了机会,得到了“教父”的一点目光。
而教父却在挥手致意后,转头看向躲在保镖身后的代理人,轻声道:
“代理人,您说如果一个父亲因为帮助自己孩子而惹出了一些乱子,就算是执政官大人那样威严的人,也会理解的,对吧?”
代理人没有直接回话。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加诺,又低头看了一眼被保镖拎在手里的钱箱。
里面装着与真钱无异的五十万“地下货币”。
“当然。”
下一刻,那沙哑的女声再度响起,仿佛带着感同身受般的悲伤,低声道:
“执政官大人,最是可怜这样的父子情深了。”
居于昏暗中的教父笑了。
旋即,他轻轻点头,温声道:
“还请帕梅拉小姐向我转达对执政官大人的感激。”
黑暗中的侍者适时上前,将手中另一个沉甸甸的钱箱递给了代理人身前的保镖。
“当然。”
代理人抬手一搭保镖的手臂,示意其接过,而后笑着道:
“那么我这外人,就不打扰教父处理家事了。告辞。”
语罢,她直接转身向着演艺厅出口走去,带着身后的保镖与正行来的下任教父擦身而过。
然后,她看着亚瑟带着那身骇人冷意,无视一切的走向那处微光。
代理人稍稍停下脚步,偏头向后打量了一眼。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那于教父面前单膝下跪的男人。
这一刻,作为执政官在外意志的代表,帕梅拉悄然移开目光。
她看到了战火。
亚瑟·艾维斯缓缓跪至自己父亲面前,恭敬垂首。
“父亲……”
本应存在的后续语句仿佛被他以个人意志强行擦去,仅剩下一个饱含复杂情感的单词。
污水党的教父,依旧手扶拐杖坐在那儿。
听到亚瑟的呼唤,他缓缓侧过身,抬手制止了想要搀扶自己的管家,看着跪在面前的养子,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加诺·艾维斯才将抬起右手轻轻按在亚瑟的头上,低喃道:
“亚瑟,你做的很好。”
亚瑟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清楚这句夸奖背后的意义,更知道父亲果然早已了解一切。
加诺缓缓移动手掌,如许多年前那般轻揉着养子的发丝,轻声道:
“你注定要率领污水党去面临一切。这也是你必须经历的过程。你要习惯失去,失去爱人、兄弟、子嗣,甚至是,我这个老家伙。”
“父亲……”
亚瑟抬起头试图反驳,却见平日里一脸温和的父亲,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悲伤。
“嘘。我刚教过你的,要习惯。”
说着,加诺移开了手掌。
已经上了年纪的教父低垂眸子,借此敛去眼中的悲伤。
“你必须要习惯。但是我老了,就不必要像年轻人一样克制了。”
低沉的声音中,加诺稍稍前倾身子,抬眸注视亚瑟的眼睛,面上已重新恢复了属于“教父”的威严。
“告诉我,亚瑟。你需要我做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亚瑟看着自己的父亲,缓缓瞪大了眼睛。
随即,他低头避开父亲的注视,缓声道:
“我需要一个交代,父亲。藤原三鹰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好。”
简单的一个字后,加诺将右手重新按在拐杖上,接着在海曼管家的搀扶下缓缓站起。
此刻,污水党的教父伫立在观众席间,层层座椅在其身后依次向高处排布,犹如交叠的山峦岩壑。
昏暗灯光落在那身笔挺的西装上,也映出西裤右腿下随之勾勒出的金属轮廓。
旋即,舞台上的聚光灯陡然熄灭。
加诺·艾维斯低头看着自己选定的接班人,平静开口。
“你们都听到了。去吧,我要见到藤原三鹰。”
话音落下。
演艺厅穹顶的柔和灯光依次洒落,直至笼罩在那盏夜灯周围。
亚瑟·艾维斯缓缓站起身。
无数身穿黑西装的男人们也自观众席间沉默起身。
他们手握刀枪,垂首致敬。
“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