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
听到这熟悉的开场白,黑纱后的神父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见过太多前来告解的信徒,以这种方式说出自己心中难以启齿的秘密。
然后,神父又听到了熟悉的强调。
“不是用来掩饰自己的‘朋友’,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好吧,其实算不上朋友,只是个认识没几天的倒霉蛋。”
信徒有些无力的辩驳了几句,而后继续。
“他过的日子还不错。虽然房子是租的,工作是熬的,可他的妻子和儿子是爱他的。是的。当然是爱他的,不然他过去不会那么拼命,现在也不会成这个样子。”
“哦,他还有个好兄弟,愿意为了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知道的神父,对于一个混街头的人,这意味着什么。”
信徒说到这儿不由得一摊手,有些咬牙切齿的道:
“真特么是杀千刀的幸福混蛋,我也想过这种日子啊!”
可咬牙切齿后便是忍不住的露出笑意。
黑纱另一端的神父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二人的笑声回荡在这狭窄的空间内。
“他连枪的没摸过。在这么个该死的地方,他竟然连枪都没摸过。每天兢兢业业的加班挣信用点,就像我祖父那一辈人一样挣钱养家。他没伤害任何人,按理说他应该幸福的生活下去,对吧?”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只能看到眼前深邃的黑暗。
眸子的主人淡淡的道: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妻儿却被人莫名其妙的杀了。神父,这公平吗?”
黑纱对面是沉默。
然后,那慈祥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或许是主的安排吧。他妻儿的灵魂将被接引去天堂。”
“是啊,主的安排,好人的灵魂当去天堂。”
信徒喃喃着,那张向来以酒精麻痹,借着邋遢遮掩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真实的痕迹。
他深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仿佛扣上了一张令人陌生的面具。
“神父,我想对你忏悔。关于我所做过的暴行,以及我是否能上天堂。”
信徒声音陡然平静,再无任何感情。
莫名的寒意顺着黑纱另一端传来。
神父悚然一惊,右手本能的按在了常服下那突起的金属轮廓。
他有些紧张的看向对面,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
恍惚间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条街上的许多人都染上了药物,神父不得不考虑对方是否是个伪装出理智的疯子。
“我应该不是个孤儿,但我在记忆中已经没有关于他们的印象了。太多东西顶替了他们,让那本就模糊的东西彻底成为了一滩零碎。”
“第一次摸枪是在八岁。那天我开枪打中了教官安排的靶子,是我同寝室的室友。因为他违反了规定,所以如果我不能在子弹打光前杀死他,我就会和他一起被杀死。”
片刻前的喜悦荡然无存,来访的信徒面无表情,说着那些连某个玩刀小子都不知道的过往。
“我在基地待了差不多十年。每天注射药物,训练,休息。定期安装植入物,偶尔被带出去旁观那些已经毕业的前辈执行任务。”
“十八岁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属于我的义体改造。我的皮肤,内脏,血肉,骨骼,大批大批的被更换成那些冰冷的义体。现在想想,当时拆下来的零件够做两锅卤煮的了。神父,你知道卤煮吗?一种九夏美食,由各种部位的内脏制作而成。”
信徒笑着耸了耸肩,自嘲一般调侃着自身那地狱般的经历。
狭窄的忏悔室内,却再无之前的和谐氛围。
“然后,我想想……哦,我开始杀人。很多很多的人,就像你们一样。直到某一天,我烦了。我意识到那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无视了另一端那轻微的枪械上膛声,自顾自的继续道:
“我啊,就找机会逃了出来。逃啊逃,逃到了今天。要不是见到那位朋友,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了。神父……”
说到这儿,他抬眸望向黑纱,轻声询问。
“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我,这样该下地狱的我,为什么还会活到现在呢?而那个什么坏事都没做的倒霉蛋朋友,那个幸福的混蛋,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厄运呢?”
“而跟我一样,手上同样沾满鲜血的你,又怎么能坐在这里充当开解信徒的神父呢?”
麻雀看着眼内热成像里的清晰身影,微笑道:
“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你们这帮家伙的存在啊。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伦丁神父,你们污水党的人是怎么与主祷告的?”
说着,他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面露讥诮。
“愿主保佑我,杀人不被人杀?”
话音刚落,狭窄的忏悔室骤然炸裂。
身穿神父常服的高大中年人,被对面身披雨披的男人单手掐住脖颈举起。
麻雀随手缴下了伦丁神父手中的大口径手枪,接着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缓慢而又坚决的塞进了这位污水党兼职的神父嘴里。
“愿主保佑你,当下地狱则下地狱。”
麻雀咧开嘴角,轻轻扣动扳机。
“砰!”
“嗯?”
街面上,来自污水党的艾力克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教堂方向。
身旁小弟见状问道:
“头儿?”
艾力克皱起眉头,略作思索后问道:
“今天教堂是伦丁先生在值吗?”
小弟赶忙点头。
“是的,这个月一直是伦丁先生。”
听到确切的答复,艾力克眉头这才舒展开。
伦丁算是他的前辈,哪怕不怎么在污水党内做事,人家该享的待遇是一样不差。
既然这样,刚才应该是他多心了。
他按下心里隐约的不安,转头看向边上那名赶过来带话的黑桥帮小弟。
“继续说。”
那黑桥帮的小弟一边不自觉的晃着头,一边大声道:
“酒馆里来了个打扮成牛仔的老头儿要喝酒!芬多给了他酒,然后让我来找你!找你!芬多说……芬多说什么我忘了!你自己去问他!”
转述完,这家伙就晃着脑袋一头扎进道边一家招牌上还留着弹痕的餐馆里,直接将艾力克两人扔在了大街上。
此时艾力克的小弟对着地上唾了一口,不屑道:
“踏马的,玩药玩坏脑子的垃圾,也敢跟头儿这么说话?”
然而被暗拍一记马匹的艾力克此时丝毫没有注意这些。
打扮成牛仔的老头儿……
这名曾在几天前从西城区逃出来的污水党幸运儿,忽然想起某个符合描述的存在。
于是他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