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着仓房的玻璃窗。
克林特拎起一盏老式煤油灯放在窗台上。
三个杯子摆在这张临窗的酒桌上,橙黄色的酒液在油灯光亮下映出少许温暖色彩。
尼克坐在那儿,低着头,不声不响。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老牛仔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在犹豫后同意。
结果这个复仇者竟然想要拒绝。
还是奥利尔提前伸手捂住了好友的嘴巴,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老实说,老兵酒吧的老板并不喜欢管闲事,更不在乎做生意。
酒柜后摆着的那些凶器一部分是自己的收藏,一部分是三鹰放在他这儿的储备。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大到随时会去死的地步。
只是这个叫尼克的男人触动了他。
那种眼神,他也曾有过。
克林特低头点燃了卷烟。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位父亲。
“谢谢。”
坐在老人对面的客人突然开口,声音干涩。
“我为自己刚才的莽撞行为道歉。”
老牛仔不置可否地举起酒杯。
“这是街头,谨慎的人才能活下来。当然,你或许不在乎。”
尼克再次陷入沉默。
随即他拿起酒杯与老牛仔一碰。
些许酒液下肚,为这具虚弱的身体带来了几分虚假的温暖。
尼克继续盯着桌面,仿佛是想要把那层木板看穿一般。
半晌,带着干涩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叫约翰·尼克,是来自西联邦的移民。”
当联邦解体,各地政权相继被企业巨头们掌控后,人们并没有等来安宁的生活。
只是从没有保障的今天,变成了没有保障的明天。
西联邦当地的火石集团是一家彻彻底底的军工构造体。
从联邦内战,到最近的一次企业战争,你都可以从中找到他们的影子。
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场战争中,你都可以看到由他们生产的武器。
在这样的军工集团统治下,西联邦的民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当本地经济状况愈发恶劣时,尼克终于找到了一条去往北四海千叶城的船,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了这座流光之城。
尼克很幸运。
凭借着工程师父母留下的一枚联邦时代记忆芯片,他顺利进入了本龙商贸下属的一家软件设计公司。
埋头苦干近十年,已经升到了项目组组长。
一家人在三环的公寓落户,儿子成功升入贵族学校,妻子也终于可以停下不断打零工的忙碌生活。
直到两天前。
尼克带领小组完成了手头项目的最后优化。
晚上下班后,一直被公司安保系统屏蔽的智能手环,收到了几十条来自妻子的通讯。
他们的儿子小约翰,死了。
当尼克赶到家时,看到的是茫然跪地的妻子。
以及一副摆放在客厅内的棺材。
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尼克还是强忍悲痛勉强安抚了妻子,就独自去了警视厅询问案件相关情况。
在痛快交出一笔不菲的信用点后,他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发地点是一家便利店。
位置不算偏僻,小约翰放学回家的路上就会经过。
倒霉的店主被一枪打爆了头。
当时店内唯一的顾客,他们的儿子小约翰,被人用刀割开了喉咙。
据抵达现场的警员分析,凶手应该是进店打算抢劫。
遭遇店主反抗时,凶手开枪将店主击毙,并将在场的目击者一并杀害。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由于便利店的安保系统于一天前到期,现场并未留下凶手的相关影像。
但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挨个排查附近的摄像头,凶手就跑不了。
毕竟这是在三环发生的抢劫凶杀案,警视厅也需要认真对待。
除了作案人胆子比较大以外,这看起来就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持械行凶。
尼克的儿子小约翰,只是不巧撞到了凶手这样的疯子。
当明白大致经过后,深知警视厅工作效率的尼克又支付了一笔信用点。
他请求负责此案的几位警员,尽快抓到凶手。
看在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份上。
在场的警员痛快答应了下来。
于是第二天早上,等待了一夜的尼克接到了那位警员的通知。
他第一次顶着公司的罚金翘了班,火速赶到警局,见到了那两名凶手。
两具被打成筛子的尸体。
“轰隆。”
雷声自窗外传来。
尼克停下了讲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克林特安静注视着这个男人。
这具毫无生气的躯壳,此刻被偌大的悲伤包裹。
就仿佛活了过来。
又仿佛彻底成为了一具被某种东西填充的尸体。
仅仅是听到这儿,克林特就已经猜到了后续会发生什么。
可老牛仔没有打断。
他丢掉了已经烧到机械手指的烟蒂,为尼克重新倒上一杯酒。
这时,一旁的奥利尔终于出声。
“克林特先生,剩下的事由我来说吧。”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尼克,眼中满是悲伤与自责。
“我当时还没有出院,所以并不知道尼克的遭遇。而尼克他,并不熟悉街头。”
奥利尔稍作停顿,随即轻声道:
“尼克并不相信那两具被打成筛子的尸体就是凶手,或者说,他不甘心。于是,他找了一名侦探。”
克林特默默饮酒。
一位父亲,不甘心也不相信,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会被如此轻易地击毙。
他理解。
只是这位不了解街头的父亲,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凶手来自街头。
“就在昨天晚上。”
沉默的尼克突然出声。
“一伙人闯进了我的家中。”
“兄弟……”
奥利尔试图打断尼克的回忆,然而那具无魂躯壳语气没有半点波动地继续道:
“他们黑掉了安保,开枪将我打伤,当着我的面杀死了玛莎,然后想要杀死我。是奥利尔及时赶到吓退了那伙人,我才没被在脑袋上补了一枪。”
他抬起头,看向老牛仔。
眼中没有半点生命对“生”的渴望。
“医生说子弹穿过了我的左肺。遗憾的是,我的积蓄不够换一个仿生器官,只能切下已经坏死的部分再修补,所以我很幸运地留下了一笔钱。我信任奥利尔,而他信任你。所以,不论是信用点还是其他什么,我都愿意交给你。”
低喃般的声音中,夹杂着气流的“斯斯”声。
“请给我足够复仇的工具。”
“以上,就是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
克林特叹了口气,看向坐在桌后的藤原三鹰,询问道:
“所以这委托我们接吗?”
“克林特先生,有个关键的问题,你还没有说明。”
藤原三鹰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注视着老牛仔认真道:
“他到底要向谁复仇?”
克林特闻言陷入了沉默。
随后,老牛仔叹了口气,无奈道:
“污水党那个亚瑟的儿子,小亚瑟。”
藤原三鹰闻言果断拒绝。
“我们不接。”
“可是……”
“没有可是。”
克林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说服自己老板。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身后就响起了推门声。
“抱歉,我无意偷听。”
来人大大方方走入这间办公室,一边从酒柜上取出一瓶威士忌,一边询问道:
“只是,为什么不接呢?”
说话间,孟瑜偏过头。
眼底映出桌后的藤原三鹰。
“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