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的第一场雪下得有些突然,明明前几日还是带着暖意的秋风,骤然就降了温度。
皇宫西北偏隅,只偶尔零星几个太监宫女远远路过,刚刚分发了份例的四五个个宫女快步离去,只听一个年纪尚小的宫女憋了半天才小声与身边的人低语,
“这便是原皇后苏氏的住处吗,皇上真是仁慈,竟还留着她的命,谁不知苏丞相当年的狼子野心。不过皇上和皇后的感情也太好了,这偌大的后宫,皇上竟独宠皇后娘娘一人,真和神仙话本一样。”
身边的宫女小声告诫,“这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事,赶紧走吧,今天是太子的揸生日,咱们虽然没资格看到这盛宴,可也能领到喜银呢!”
领头的嬷嬷微微转头,两人赶紧低眉,不再言语。
身后渐远的院子里,风声没带来外界的一点人气,远处的乐声反而让这一隅越显冷寂。
苏烟霏斜倚在靠窗的椅子上,有些呆愣地看着窗外。
有些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细碎地雪粒飘了进来,隐没在有些苍白的脸颊,被冷意染红的鼻尖竟成了这张曾经艳惊玉京城,如花似玉的脸上的唯一仅剩的鲜明的颜色。
那朵冠绝玉京的花,如今早早地就要凋谢了。
寒风肃肃,苏烟霏又难耐地咳了起来。
藕粉色的丝绢帕子刚刚轻掩在嘴边就沾染了一抹鲜红。
苏烟霏也没管,似乎这样的情景已经很是平常了,连近日来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都没有皱起分毫。
只是裹在衣服里的身体似乎又瘦弱了。
窗棂外的雪似乎又变大了。
院子里的菊花原本开得极盛,这会儿在风中挣扎着,连原本骄傲绽放的花朵都带上了几分脆弱的绝望。
苏烟霏看得有些出神。又接连咳好几次,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了几分。
“吱呀。”
房门被推开又迅速被关上,初荷快步走进来,看到自家主子坐在窗边,赶紧把手里抱着的东西放下,声音里满是担忧。
“主子,您身体不好,今日风大雪大,可别再受了寒气!”
看苏烟霏没有回答,低叹了一声
又快速把桌子上的暖手炉拿过来,小心翼翼地塞在了苏烟霏手里。
冰凉纤细的手接触到暖意才渐渐有了知觉,原本有些死寂的人,似乎终于有了生气。
苏烟霏的眼睛终于从窗外转到屋内。
半旧不新的家具摆设,因为门窗多数都关着,有些昏暗,刚刚从屋外收回来的视线似乎还没有适应这样的光线,泛着丝丝冷意和暗沉的房间显得有些颓败。
初荷走到火盆旁边,将镂空的铜罩打开,果然,里面的碳火已经快熄了。
又添了些碳火,刚刚燃起的碳冒出了几股青烟,初荷将罩子盖上,听到苏烟霏压抑着地咳声鼻子有些酸。
她快步走到苏烟霏身边,等烟味稍微散了些才轻手轻脚地关上窗又拿了一个白狐毛的斗篷给苏烟霏披上。
这斗篷和苏烟霏身上原本穿着的雪青色长袄都是极好的面料,许是时间久了,颜色已没有那样鲜亮,
原本华美的毛皮也黯淡了下来,连长袄上绣着的茄色的紫藤花撒花都褪色了不少。
初荷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落泪的,她把头低下,把刚刚抱进来的草铺铺在床上。
“别看这草铺看着粗糙,可是相当保暖,小姐一会躺着试试。”
又把不算厚的棉花被铺了两层在上面,严严整整地盖好,确保苏烟霏能接触到的地方尽可能地柔软。
“今日宫里似乎格外热闹,是有什么喜事吗?”
苏烟霏听着从早上一直持续的隐隐的喜庆的丝竹管弦声,不经意地问出声。
她们这院子偏,平日里安静地很,她已经许久没听到这么热闹的声音了,连风雪都没能让这份喧嚣减弱。
初荷正在铺被子的手一顿,还是低声回了一句,“是太子的揸生日。”
可以压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气声,呼出的雾气几不可见,带着仅剩的暖意散在了依旧冰凉的空气里。
“哦”
苏烟霏的声音很轻,又显得有些木然,飘散在这件不大的屋子里。
其实她好多事都快不记得了,有些画面似乎深刻在脑子里,有些画面却像褪色的画纸,渐渐模糊。
初荷鼻头又是一酸。
转眼这么些年就这样过去了,往事翻迁。
她们家小姐曾经也是富贵荣华,风光无限,娇生奢养的丞相府的嫡女,如今却被幽禁在这个不足十方丈的院子里,日渐凋零。
苏烟霏的眸子落在不远处的铜镜,镜子里的人满是憔悴,脸颊消瘦,眼里像是有一摊死水,呆滞,空洞。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干瘪的手,摸到的是骨骼分明的触感。
镜子里的人眼神突然有些怔然,随即低眉笑了起来,镜子里的人忽然就有了生机,明艳了起来。
苏烟霏闭上眼睛,耳边是初荷的惊呼声,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那环绕了半天的乐声似乎越来越清晰,近在咫尺。
上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这样热闹喜庆的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嫁给陆朝宁的时候吧,那时的陆朝宁还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风光霁月的镇安侯府的小世子,后来,后来,怎么变成这样了呢,苏烟霏有些不记得了,自从病了后,她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她和初荷被拘禁起来,像是与那繁华的盛世隔绝了一般。
中宫,交泰殿,一片喧闹喜庆,殿外的寒气未曾影响这里分毫,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觥筹交错,达官显赫,豪门贵妇,珠钗华服,每个人都是满脸笑意地望向大殿正中。
一张大紫檀木雕花八角桌上铺着金黄色的软缎,穿着黄色刺绣软袍的婴儿好奇地看着眼前不远处摆着的各色抓周礼,忍不住就想向前爬,被嬷嬷轻轻环住,小脑袋又东张西望,耐不住地抓向身边人的碧玉盘龙坠子,嬷嬷正想制止,小太子就被身边明黄色龙袍的帝王抱起,一向冷厉地帝王唇角带着笑意,并没有讲将还在小太子手里的玉坠拿走,只是眼角带着深情地看了一眼身边带着凤冠的皇后。
帝后深情,一直被人歌颂,皇帝智谋远虑,威仪四方,皇后才貌兼备,深藏不露。尤其发明的火器,让他们楚襄国威慑四方。
“皇上,吉时到了。”
身着黄色道袍的人扶着白须,眼里一丝厉光消融在一贯悲悯万物的表情里。
是长春观的观主。
随着新帝登基,长春观的香火愈加旺盛,备受尊崇。
年幼的小太子,在一堆笔墨纸砚中爬过,一手抓住了边角上的金丝福袋,长春观主紧抿的唇角顿时放松了下来,眼里情绪几番翻滚。
这福,终究不是她的。
他的选择没有错。
皇帝低眸敛眉,抱起小太子,难掩喜意。
这一室俱是欢声笑语,而那偏隅一角突起的悲戚的哭声和呼唤,
也许…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