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双想,等秦长越回来,自己一定要好好观察一番。
若真是这般,无论如何,也要把上官遥这个习惯给改过来才好。
上官无双不知道,此时的秦长越,可能即将要不久于人世了,如若再无转机,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秦长越了。
这两日,楚凤歌的脸色慢慢变得好看,秦长越却烧得越来越厉害,夜半总是烧得烫人,不停地踢被子,张清成不敢叫旁人过来伺候,只能自己这么一宿一宿熬着,白日里坐着站着都能睡过去,起来倒杯水的功夫,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且这几日,秦长越一直在说胡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哭,喊自己父母和小叔叔,有的时候好像还以为秦家人都死了,叫嚣着要复仇。
张清成知道,这么多年来,秦长越虽然外表看起来十分坚强,但说到底,她也是个姑娘。
这个秘密,张清成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所以他不敢让旁人近秦长越的身子,怕别人发现她的秘密。
这几年来,秦长越肩负了太多她本不该肩负的东西,她的心底,其实也是有一点软弱的地方的。
在哭泣的间歇里,张清成还听到了秦长越呢喃楚凤歌的名字。
最开始的时候,张清成心头还会狠狠颤动一下,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和秦长越朝夕相处,二人一直是兄弟相称,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秦长越,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秦长越分开。
可是秦长越如果喜欢楚凤歌……
张清成没有继续往下想,以秦长越的身份,想要喜欢一个人,和一个人在一起,是很难的。
张清成只希望,秦长越永远都不要受到伤害。
郑自成这几日一直在忙着边关的事情,倒也还每日抽出时间来探望一下秦长越,有时进来看看,有时在外头和张清成说一句话就走。
看着郑自成风尘仆仆的样子,张清成想,恐怕最近战事有点棘手。
但每每张清成问起,郑自成却只说,不必他忧心这些,只好好照顾秦将军就是。
张清成也很感激郑自成,秦长越如今人烧得糊涂神志不清,不觉得有什么,张清成却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
他和秦长越过来,本是要来帮郑自成的,可是现在秦长越病得厉害,反而是给郑自成添了麻烦。
“这些天,眼见着大人一日比一日消瘦憔悴,我也是很不好意思,”张清成将郑自成送了出去,在门口说道,“只还是想问一句,大人前些日子往百业城里送了信,百业城离这玉门关并不算远,那些人,何时能来?”
玉门关的军医医术有限,虽尽力给秦长越救治了,可是总不见好,张清成也是十分着急。
郑自成一听这话,面上神色也有几分不自然。
“这个……”郑自成微微有几分尴尬地搓了搓手,“信已经送到了,可百业城那边,却实在是没什么动静。”
“百业城一向与我们不算交好,我虽刻意提了将军,还派人又去了两次,但还是没什么办法……”郑自成说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将军……”一听这话,张清成就有点着急,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的他本就形如枯槁,此刻一睁大眼睛,瞧着像是刚从古墓里蹦出来的僵尸一般。
“我昨日又派人过去了,就算是没有支援,无论如何,也要给将军找到大夫才行。”
“那就有劳大人了。”张清成虽心里十分不满不安,但秦长越一向教导他要知礼,便也赶紧和郑自成道了谢。
可是吃了晚饭以后,张清成怎么想心里都不安心,若是上官遥还不过来,秦长越有没有生命危险且不说,再这么烧下去,恐怕人都要烧糊涂的。
张清成思虑许久,还是找了一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信得过的手下,让他先帮自己看一会儿秦长越,然后就直接去了郑自成那里。
秦长越还是带了一些士兵过来的,但是现在战事紧张,那些人马都被郑自成用着,虽然说是张清成可以随意调派,但如今身处玉门关,到底是别人的地盘,还是要客气一些才是。
张清成走到郑自成门口的时候,正好见到郑自成开门出来,后头跟着一个弯着腰的人,郑自成回头去看他,并没有看见走进来的张清成。
“王爷的病重要,难不成将军的病就不重要了吗!”
张清成只听得郑自成满怀怒火地吼了这么一句,后面弯着腰的人还想说什么,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张清成,这便愣在了那里。
郑自成也转过身来,整理了面上神色,“张兄。”
“郑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清成紧紧攥着拳头,只觉得气血上涌,完全没有办法思考。
“张兄你先不要着急,”郑自成赶紧宽慰了张清成一句,“我会想办法的。”
“我刚刚都听到了,上官遥,是不是被百业城那边扣下了?”
先前李子山对秦长越也还算是客气,秦长越到百业城的时候那赵双喜横加阻拦,还是李子山出手相助,怎么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样子?
王爷……刚刚郑自成所说的,又是哪个王爷?
张清成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想,当今皇上还是有几个兄弟的,只是都被封在很远的地方,不该出现在百业城才是。
但是楚凤歌也在京城啊,他也不该出现在百业城……
兴许是自己听错了呢……
张清成还抱着几分幻想。
可是郑自成的话,却打破了张清成全部的幻想。
“我知道将军病得严重,所以派人去百业城请了好几回张兄你说的大夫,可是都被拦了回来,刚刚手下来报,说是那大夫在给王爷看病,根本走不开,叫将军再等一等。”
“我派去的人说将军病得厉害,已经不省人事了,可是……”说到这里,郑自成也忍不住咬了咬牙,“可是那边的人说,裕王爷乃是皇室血脉,金贵无比,将军多年征战,身子骨该很硬朗,挺一挺没关系的。”
“他们还说,就算是能为皇族而死,那也是将军的荣誉……”
郑自成红了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如今这句话,算是让张清成感受了一波透心凉。
如同深冬腊月的寒冰一瞬间尽数倒进心里,张清成被冻得麻木,好半天才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们走过刀光剑影,征战沙场不惧生死,坚信马革裹尸终不还,到头来,被他们保卫的上位者,是真的希望他们马革裹尸,是真的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原来,在你们眼里,我们都是杀人机器,用完就可以扔掉。
原来,我们根本什么都不是。
张清成转过身去,缓缓往前走。
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是谁、在哪里、要做什么,统统不知道。
后头那人见张清成出去,便起身问了郑自成一句,“大人,这样可以吗?”
“静观其效,”郑自成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有什么举动,都来告诉我。”
“是,大人。”
郑自成站在原地,朝着张清成离开的方向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
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了?
记不清了,那些黄沙卷积的日子,那玉门关吹过来的风,那溅到脸上的血,难以安眠的夜他早就不敢回头想了。
但是还好,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于等到这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