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无关,我只是在惩罚我自己。”
蒲灿蓦地听到蒲星泽这么说,瞬间眼眶泛了红,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和蒲星泽一样身在蒲家,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蒲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渊潭,里面藏匿着不知道多少洪水猛兽。
但凡蒲星泽行差踏错哪一步,说句千夫所指都不夸张。
底下多少旁系的叔伯等着他跌下来。
如今的他就像一块悬吊着的血淋淋肉块,而下面是数不尽的豺狼紧紧盯梢。
稍有不慎掉落,瞬间就被撕扯吞食,渣滓无存。
毕竟蒲氏的起家并不光彩,手段卑劣惨无人道。
也是经历了好几代人的洗白才有如今的风光。
可如今蒲家背地里依旧沿袭讲究着那些刻板封建的“规矩”,尤其是在对待蒲氏继承人上。
蒲灿至今记得他十四岁那年的暑假。
蒲星泽年长他们三岁,那年准备升高三。
盛夏乐队出道十周年,在京北小巨蛋举行演唱会,而那一天又恰好是沈眠的生日,八月二号。
而沈眠是盛夏乐队的狂热粉,自然是会去的。
那一次,沈眠原来只约了沈嘉遇,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蒲灿跟蒲星泽都跟去了。
蒲灿只知道那次看完演唱会过后,蒲星泽就很长时间没出门。
后来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头,到最后才从自己父母打听到零星半点。
原来蒲星泽回去后,就被他父亲家法伺候了一顿,直接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演唱会那天,蒲星泽原本应该去临省参与国外名校的面试,但他鸽了。
仅仅因为这一点小事,他却像犯了十恶不赦的事一样被残忍对待。
蒲家的家规很严,蒲灿是知道的,他也没少挨揍。
但是没想到还有双重标准。
对待继承人,那就简直是十大酷刑。
也是从那一次,蒲灿才意识到一件事。
小的时候蒲星泽和他还有沈眠他们出去玩了之后,隔天身上总是带着奇奇怪怪的伤。
也是从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蒲星泽原来喜欢沈眠。
蒲父和蒲母是联姻结婚,丝毫没有感情,结婚生子对他们来说就是事业上的一环。
蒲星泽从三岁起就被迫开始独立,到五岁的时候已经要自理所有的事。
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叛逆过,逃学、打架、上网吧,也不是没干过。
可回到家里,蒲父必当和他算账。
小时候跪在祠堂睡着的时间,比他躺在床上睡觉的时间还要多。
直到有一次犯了错,蒲父拿着鞭子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就像电视剧里《情深深雨蒙蒙》里陆振华拿着鞭子抽人一样,蒲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用起鞭子,是连鬼神都惧怕的程度。
从小带着他长大的玫姨最终还是不忍心,冲上前护着他。
而那一次,蒲父的最后一鞭落在了玫姨的身上。
那时候蒲星泽双眼猩红,就像藏在深山里的野兽,直勾勾盯着蒲父。
蒲父冷声呵斥,“你是不是觉得很恨我?恨我就对了,我也很恨你爷爷,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如果你分不清主次,我不介意帮你纠正!”
一旁的佣人浑身打起冷颤,都在以为蒲星泽就要反扑的时候,他却又蓦地收回眼神。
也对,从小就被驯化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弑主。
蒲星泽看着玫姨身上的那血痕,也才在那一刻意识到。
他一直都在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隔天的时候玫姨就被辞退。
蒲父好笑道:“蒲家的未来家主,岂需要一个女流之辈来护着。”
从那一次以后,他确实安安分分许多,也沉寂了许多年。
再直到那一次沈眠生日,他扔掉正事,和他们一起去看了演唱会。
蒲灿至今记得那次偷偷潜入他家去探望他。
蒲星泽那时候躺在床上,目光失焦,就像一具傀儡木偶。
“伯父也太不是人了,怎么说哥你也是他亲生的呀。”
蒲星泽看着窗外的光晕,良久低吟着道:“他本来就不是人啊。”
能在蒲家杀出血路上位的人,手里都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污秽。
他从小的时候就知道,比起父亲的角色,他更像驯兽师。
而他必须成为他预想中最得意的作品。
他一直在隐忍着,等着真正掌管了蒲氏的那一天。
只是那一天似乎比他想的还要晚了一些。
此刻在病房里,他又像八年前那次一样,目光失焦的看着窗外,像在寻觅一个能够让他定焦的点。
即便那热烈似火的晚霞映在他的黑眸里,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兄弟俩就这样在病房里僵滞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我在惩罚自己,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蒲星泽的语气淡而低靡,语调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从小他就接受和沈家联姻的事实,只为了爬得更高一点。
到后来却心中隐隐有了些期盼,有一缕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那一丝的苗头还没真正燃起,就被蒲父浇灭。
看完演唱会回来那天,蒲父就像人形监控一样等着他。
他俨然就像从地狱来的阎王,脸色阴鸷狠辣得吓人。
“和沈家联姻一天真正没定下来,你小子最好给我收着点。”
“还有你以为你跟蒲灿一样?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将那小子送去非洲?”
那时蒲星泽才抬起眼看向那位生理学上的父亲,眸光里不自觉带着哀求。
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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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灿此时看着他,眸色也跟着沉了沉,“哥,你其实不可不必走这条路。”
他一直觉得,堂哥大可放弃蒲家继承人的位置,没必要一定在上面死撑。
以他的能力,不出几年也能自立门户。
这也是当初他不理解他和沈如意订婚的地方。
蒲星泽闻言看着身旁的蒲灿,良久才勉强的笑了笑。
只有蒲灿这样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不被约束的人,才有孤掷一注的底气。
蒲星泽不能。
他得把这二十几年遭受的讨回来。
蒲父将他拉入地狱,就不能怪他成为恶魔。
他语气轻飘飘的,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难的话。
“既然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没有突然放弃的道理。”
“不然的话,这样我觉得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