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曾目睹无数生灵在岁月长河中沉浮,从第一缕生息开辟,到人之繁盛,灵之飘渺,数不尽的繁荣和破败在历史舞台上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倘若这天有灵,恐怕,也早已对这一切都熟悉透了,麻木到视若无睹,不会再插手凡间任何事宜。
但,这一次,却大有不同。
也或许,是上天,想要做一场游戏,看看在平静的水潭里,能否用一块石子,激起千层浪花。
……
汇元二十九年,大漠边陲
大景国幅员辽阔,领土以兆论计,东至冥水,南到万仞,北达凝境,西抵大漠。全域能一分四季,昼夜有别,是这天下,最庞大的国度,历经千百年风霜,宛如一位屹立许久的巨人,若这天要塌下来,恐怕,也仅有这位巨人能有擎天之力。
大漠居于大景西方,是这个国度最干旱贫瘠的土地,常年风沙肆虐,严重时,一年能有两个月终日黄沙漫天,更有甚者,黑沙暴遮天蔽日,长达数日之久,过者寸草不生,不见活物。
大漠又分十余座城池,四散坐落于这百万黄沙地中,是无数西域百姓的傍身之地,长居故乡。
而在大漠边陲,一座最边缘的小城,古辞,又像是大景这位巨人手上的一角指甲,虽不起眼,但又不可缺少。
“天上曾有仙人来,难辞世间万物开。”
古辞一名由此而来,传说,在遥远的过去,这大漠,也并非一片漫无边际黄沙的不毛之地,而是连仙人,都为之留恋的世间仙境,但传说终归是传说,反正目前,它仍然是一座,被风沙笼罩的古老城池。
莫说是在大景无数城池中有个名分,它就是在西域十九城中,古辞也排不到一个名次,毫不起眼。
古辞城中人口不多,多为老幼,年轻力壮的后生一般都到更大的地方去寻个生计,只因在这种地方,尤其是边陲小城,大多数青壮力,只能就地到卫所里去,去谋个兵务差使来做,一个月挣几分银两度日。
虽然是和平年代,尚无战事,但大头兵的苦日子,也是后生们所不愿去尝试的,在他们看来,去当兵,都不如去烟花巷柳里做个小二,赚钱的同时,还能时不时喝杯小酒,赏个风尘,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本就贫瘠的小城,因为缺乏不少青年壮劳力,很多农活无人操弄的情况下,整个小城,就陷入一种浑浑噩噩的境地,丝毫没有年轻的活力,宛如一个迟暮老人。
城镇东南角,最破败的小村子里,某一个阴暗的角落胡同里,却上演着年轻激动的一幕。
“时辰!你偷了我的钱,还想跑?还不赶紧给我吐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正把一个瘦弱的男孩堵在墙角里,提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今天拿不出来,信不信我打死你!”
说罢,魁梧的青年涨红着脸,抵着瘦弱的男孩,一只手就把他提了起来。
名为时辰的瘦弱男孩战战兢兢,被人攥紧衣领而无法呼吸,只能紧紧抓住对方那粗壮的手臂以寻找着力点,试图让自己喘一口气。
“我…我没有,偷你的钱。”时辰艰难的喘一口气,脸憋的发紫,说道:“是陶涛,是他,他偷的!”
方才时辰被一个邻居的小孩叫出来玩儿,他与后者也不是很熟悉,只知道对方与自己年纪相仿,拒绝也不是很好,毕竟,他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只能应着对方一起出来。
结果,就在路上的一个摊前碰到了王闯,他正对摊子里的一些小物件细细打量,准备买下其中的一两件来讨好女孩的欢心。并未注意到自己身后的两人。
陶涛对时辰细细耳语,说想要捉磨一下王闯,让时辰不要动,跟在自己后面等着看好戏就行。
王闯是古辞王氏的族人,是王家家主王禹的小妾所生,是除嫡长子外的第一庶子,虽没有嫡子的名分,但在古辞,也是一号不得了的富家子弟。
王闯平日也有些纨绔,虽没有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但是打着王家的旗号,小便宜却一点也没少占,这城中,他不敢招惹商贾大户,但不少小贩可都遭过殃,其中,也包括时辰。
时辰时年十七岁,早年父母双亡,自己无处依托,只能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艰难度日,平日依靠上山砍柴来卖,以赚些钱财度日。
但很多时候,他的一点点不起眼的铜板,都会被王闯抢走。
实际上,王闯根本不差这点钱,他只是享受这种,能够欺凌别人的快感。
深受其害的时辰虽然不了解陶涛,但是对于能够作弄一下这位王家二少爷倒是十分赞同,于是准备看一下等会儿陶涛是如何让他吃瘪的。
结果,事实证明,看热闹是没那么简单的。
陶涛一把拽下王闯的钱袋,直接扭头就跑进了街上的人堆里不见了踪影,留下时辰在王闯背后一脸目瞪口呆。
王闯感到腰间一松,心中暗叫不好,因为这种被偷钱袋子的事他不是经历过一次两次了,他迅速回过身来,大手先一步朝着自己身后的人抓去,等着看热闹的时辰自然成了替罪羔羊。
于是,他就被王闯抓到了胡同里一顿胖揍,现在正被揪紧脖颈,喘不上来一口气。
“少特么蒙我!”王闯啐了一口,气道:“你当本大爷这么好糊弄?!你莫不是因为我向你要几个破铜板,然后就记恨于我,想偷我的钱袋子!”
任凭时辰双手如何挣扎,王闯都不放松丝毫力气,他恶狠狠的说道:“我告诉你!那钱袋子里足足有二十两金子!你要是拿不出来!你小命难保!”
其实,袋子里不过三五两碎银,如此境地下,王闯也不忘敲诈一笔。
时辰感觉自己的脖颈像是被铁索紧紧箍住一样,只能呼气,却喘不上一口,王闯的话落到他的耳朵里全都变成了嗡鸣,听不清一个字。
渐渐的,他扑腾的双手也没了力气,眼底直冒金星,然后,眼边一抹黑暗升起,随后逐渐将眼前多彩的世界给彻底淹没。
王闯看着被自己提着的少年,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任凭自己如何恐吓都无动于衷,不免眉头一皱。
他松开时辰,后者如一摊烂泥一般重重摔在地上,瘫软的身体倒在了角落的阴暗处,生机泯灭。
王闯心下暗叫不好,他也修习一些拳脚功夫,自己手上的力气有几分他清楚得很,不可能下多重的手。
他附身去探时辰脖颈上的脉搏,结果,那没有任何跳动的肌肤,顿时让王闯心头一凉,正好抬眼对上了时辰怨毒惊恐的死亡目光,吓了他一跳,脚下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仅仅愣了一秒钟,他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哪里还管什么钱袋子,直接爬起身来,沾着一身黄土,狼狈而逃。
留下时辰的尸体倒在黑暗中,睁着一双可怖的眸子,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
……
深夜,繁华都市
徐林坐在二十九楼的顶层天台边上,摸起身边的烟盒,想要再拿出一根烟来点上,结果,倒在手里的只有一点点碎烟叶。
没了烟,让徐林在身上上下摸索,他身上仍然穿着工作的西装,但已经褶皱不堪,显然是经过了剧烈的蹂躏。
最后,在内兜里,徐林摸到了一根褶褶巴巴的香烟,好在还没有断。
叼在嘴里,点上香烟。
第一口烟雾徐徐吐出,让他眼前一片迷茫,眼前的夜景,是这美好世界的一角,但是,无论美好与丑恶,他已不再关心。
二十六年来,身为孤儿的他,一路成长,经历了无数苦难,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身如浮萍无处傍身,一切都要靠他自己来打拼。
终于,在二十五岁生日时,不仅仅有了稳定的事业,他也迎来了自己的新人生——意外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肖玮对自己无微不至,让自己体会到了不曾有过的温柔。
黑暗艰难的岁月已经过去,与现在的甜美相比,从小到大,那艰辛的二十多年简直算不得什么。
徐林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开始品味美好的人生。
但美好,仅仅是那一瞬间。
今天是他的二十六岁生日,是与肖玮相恋一周年的日子,他满怀期待,下班后与爱人庆祝这美好的一天。
刚下班没等走出公司大门,他就接到了肖玮的电话,满心欢喜的接通,结果,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医院的噩耗。
肖玮在来找他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尽管肇事车主及时将她送医,但最后还是因为伤势过重,抢救无效。
五雷轰顶。
徐林双眼登时没了光彩,手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他嘴里呢喃的肖玮的名字,又坠入了曾经那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手中的烟抽了一半,烟火却断掉了,徐林一看,原来里面的烟丝早已经漏了。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继续点烟,如同他的人生,他也没有了选择继续的勇气。
将半只熄灭的烟弹向半空,随着一阵翻转过后,香烟,随着徐林的身体,一同从二十多层楼的高度,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