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冬夜里,冷得缩着脖子的更夫一边走一边敲着锣。
雪越下越大,地面积了厚厚一层,更夫走过一处拐角时,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摔倒在地。
他连忙爬起来,扶了扶头上歪倒的帽子,将铜锣捡起来。转身看去,却是一个裹着破烂衣裳的人倒在墙角,一双腿奇怪的弯着,头发凌乱地挡在脸上,只依稀能看清是个脸上有疤的女人。
更夫不想多管闲事,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冻死饿死的人太多了。
柳轻柔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心中产生无比浓烈的恨意与悔意。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要再嫁给那人,一定不会再步步退让,委曲求全,她要让那些人通通付出代价!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渐渐模糊,曾经被众多女子艳羡的镇国公夫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无人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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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快醒醒,大夫人来看你了。”记忆深处那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轻柔心想,死了真好啊,还可以听见阿娘的声音。
“小柔。”一只手轻轻地推了推她。
这是……这是阿姐的声音!
柳轻柔猛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阿娘和阿姐,而是那张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温柔端庄的脸。
大夫人周氏,出身尊贵,是惠安郡主和辅国大将军的嫡长女。因为鹿鸣宴上的惊鸿一瞥,下嫁给了当年的探花郎柳乘风。
“这孩子,莫不是落水后惊了魂,玉梅,你吩咐下人再去请位大夫来瞧瞧。”周氏脸上浮现出几分心疼。
“是。”周氏身边的大丫鬟福了福身,转身快步出了门。
柳轻柔呆呆地望着周氏,倒真像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的模样。
她掩在被子下的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钻心。可她心里却高兴的恨不得大吼大叫。
老天爷当真听见了她临死前的诉求,让她再世重生了。
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与欣喜,柳轻柔飞快回忆起此情此景。
方才她听到周氏说落水,那应该是自己十一岁那年发生的事。她记得那一日她和胞姐路过莲花池的时候,被打闹的几个姐姐撞进了池子里,胞姐为了救她,在这刚入春的时节跳进了水里。
府里的下人惯会捧高踩低的,五姨娘孟玉茹膝下无子不受宠,连带着两个女儿也得不到当家老爷一个正眼,是以府中下人多有怠慢。
等到把柳轻柔救上来,柳轻柔已经晕了过去。而柳孟漓也因为在水里泡的太久害了风寒,那以后身体一直不好,直到后来患上重病,拖到柳轻柔大婚后便撒手人寰。
柳轻柔没看见是谁把她撞下去的,可是不妨碍她攀扯一把嫡姐。
她撑着床慢吞吞坐起身,小小的身子靠在床栏上,低着头吸吸鼻子,随即抬起头,一脸委屈地看向周氏:“母亲,那天不是小柔自己掉下去的,是有人推了我。”
大户人家有规矩,只有当家主母才配被府中子女称一声母亲,其余夫人只能被唤一声姨娘。
周氏眼神闪烁了下,柳眉微蹙,温柔地问道:“可看见是谁了?”
柳轻柔摇摇头,然后说:“虽然我没看见是谁,可是我听见二姐的声音了。”
她口中的二姐是府中唯一的嫡女,周氏的心肝肉,连名字都取为明珠。
周氏惯会做人,此时立刻沉下脸,对身边的丫鬟玉兰说:“去把二小姐叫来。”
“是。”
没多久,屋外就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当先走了进来。
柳明珠受宠不是没有道理的,年芳十六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柳叶眉,桃花眼,翘鼻红唇,青丝如瀑,肤如凝脂,纤腰婀娜。便是放眼整个晋州都找不出比她还要貌美的姑娘。
她走到周氏面前,微微福了下身:“母亲。”
周氏沉声问她:“昨日午间你可在青竹苑?”
柳明珠点头:“在的。”
“那你可知是谁不小心将小柔撞入莲花池的?”
“啊?原来落水的竟是五妹吗?”柳明珠惊讶地捂着嘴,“我们还以为是哪个下人呢?”
她看向柳轻柔,很是愧疚:“我们并非有意,之前玩耍打闹间没看见五妹,五妹可否原谅姐姐们?”
柳轻柔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把我撞下去后怕挨罚这才逃了,既然是姐姐们,那就谈不上原不原谅了。毕竟都是自家姐妹,一家人”
柳明珠纤细的指尖掐着手帕,面上笑得温婉:“我就知道五妹和五姨娘一般大度。”
孟氏低垂着头站在床边并不吭声。
过不久,大夫来了,诊过脉后开了一副药就准备离开。
柳轻柔连忙叫住他:“大夫,能劳烦您再给我姐姐看看吗?她为了救我受了风寒,我怕她落下病根。”
头发花白的大夫看了眼周氏,见她点头,这才上前。
“无甚大事,好好修养,夜间别吹风。”
柳孟漓点点头:“有劳您了。”
周氏又对柳轻柔嘘寒问暖一番,这才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去。
等确定屋外没人后,柳轻柔猛地扑入孟氏怀里,哭着喊她:“阿娘……”
孟氏搂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女儿哭的这么伤心,她又心疼又慌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娘再去把大夫请回来给你看看。”说着就要起身。
柳轻柔连忙拉住她,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就是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和姐姐都不见了,就剩下我了。”
“傻孩子,你真是吓死我了。”孟氏嗔怪地点了下她的额头,“一个梦也吓成这样。”
柳孟漓笑着走过来:“倒是难得看你哭鼻子。”
柳轻柔靠在孟氏肩头,看着眼前还好好的阿娘和阿姐,一颗心涨涨的。
真好啊,阿娘和阿姐都好好的,这辈子一切都来得及。她再也不要走上辈子的路了,布满荆棘和尖刺,走一遍已是遍体鳞伤,她不愿再尝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