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红骤敛,阴墨色的晚云,再承载不住积蓄的秋雨。狂风又急,豆大雨滴,倾泻而下。
急雨啪啦啪啦打在山石上,或溅碎,或溶落,最后都顺着峭壁滑落,渗入山峰裂缝。
岩石上裂痕圈圈延伸,展开凹入,仿佛一朵垂露绽开的荷花,只是此刻,鲜血染红的花蕊,实在算不上美艳,反而十分瘆人。
破碎中心,白洛清原本无暇赛雪的纯白道袍,除了沾上尘土泥污,还破开几十道细口,仿佛柳叶的细微划口,鲜血无声流出。
她自两余丈高的位置滑下,右腿无力地单膝跪地,弯曲着身,剑插地面,然后扶剑,一口鲜血从她唇角喷出。
骄傲的她,身受重伤。
这是他第一次使凤凰助阵,第一次招式频出,也是她首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很痛很痛.又有些苦楚。
即使她的剑招剑式几乎步步紧逼,毫无破绽,虽然她以血脉之力一战,近乎离神,可最终,却还是败了。
虽然有点儿难以接受,但白洛清苍白面色上,还是看不到死亡来临时的恐惧,其实她早已接受这样的结局,可以说从一开始交出手后,就已经接受。
有时候两人之间就是这样简单,只见过几次面,或交过一次手,说过几句话,便能看明白一个人的品性、性格、修养。
这是识人察事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对方天赋异禀的外现。
白洛清了解祝宿,就像赵漓了解王山君。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祝宿隐藏或者说被忽视许久的实力,真正显示,当他的须臾剑不声不噪地挡住三千剑锋,结局就已然注定。
哪能改变?
以她的无双血脉?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凤凰,祝宿又怎会忘记。
白洛清重重咳了两声,擦去唇角的血,艰难地撑着剑,缓缓站起,这才没有摔倒。她罕见的狼狈,也少见地感到失落,这是比赞美和荣誉,期待与寄托更真实的感觉,因而更有意义。
她败了,很彻底。
白洛清持剑的手剧烈颤抖,快要握不住剑,眼神依旧冰冷,却不像之前那样平静,显得十分凄凉。
祝宿灵海收合,不顾身上数道伤口,平息灵气,缓步走过雨幕。
他平展左手,黑棋温驯落掌,传来一股温热,雨水滴滴,冒出一缕白汽。
他平静淡漠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属于胜利者的荣耀或者失态——他与当今世间天赋前三的天骄一战,处处占上,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难以置信,更该感到骄傲的事情。
可他没有,仿佛一具不会微笑的傀儡木偶,只是踩着水洼与落叶,来到一片血红两丈之外站立。
白洛清沉默片刻,真心说道:“若是我没有如此血脉,单以境界修为而论,现在,我不如你。”
她的语气中有笃定,也有好奇。
连白洛清也不得不承认,大概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位无名宗二师兄,丘南枫林一战,他展现的天赋与厚实灵气积藏,应该已经超越身死道消的祝水。
祝宿不置可否。
白洛清继续问道:“我就要死了,所以我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第一次,他问祝宿为何弃叛宗门与七国,为何要杀人,他以兄弟之死作因。
这一次,她再问祝宿,只问真实的原因:从秘境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天,他有不下十五次时机,远优于此时的机会,因而白洛清奇怪他的真实目的。
祝宿看着落向白洛清,又迅速化散为白烟水雾的雨,没有回答他不认为她的话有说服力,反而认为并无逻辑,所以无言。
白洛清以为他不乐于回答,便抬起头,面色苍白说道:“柯先生倒真是舍得,你们就不怕赵先生知道?”
她没有仗赵长风之势左右祝宿选择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而且,她既然了解祝宿,自然知道,眼前这位也是和他兄长那样坚持的人,没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祝宿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笑容牵动肌肉,面上的两道剑痕,还流淌着血液。他此时的笑,虽与初时一般无二,,却显得颇为无奈,仿佛战败的那人不是白洛清,而是他。
祝宿抿紧嘴唇,显得异常可惜,回道:“这待遇,你值得。至于赵先生……棋在,它的主人自然在。”
语气平平,无嘲笑,不炫耀,仿佛师门中的一对师兄弟,在选择宝剑武器时,师兄平静地,不争不抢地,诚挚地说出让师弟先选的话。
只有淡泊宁静。
淡泊而能明志,宁静所以致远。
他也是一位志存明远的人,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无疑在向他的志向渐渐靠拢。
……
……
哗啦啦的雨水中,两人的沉默震耳欲聋,近乎原始的枫树林里,仿佛有种笼罩万物的寂静。
直到一声剑啸。
祝宿挥剑。
一道明亮剑气同风伴雨,啸鸣着,穿过不知多少道雨幕,刺破不知多少层空气,颤鸣振荡,迎白洛清面而来!
白洛清侧横弱水,挡于身前,于是面前多出一道无形屏障。
这是她的灵力枯竭前,最后一式,也是从头到尾首次防御,此刻,她握剑的手都颤抖不已,被血液染的凄惨,以她如此状态,又如何能挡住?
两方剑势相撞,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石子砸碎玻璃,也似木棍敲打在水面,还像铁匠的锤具敲击铸铁。
声音清脆而且干净,爽利而又悠远。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声破碎。
那柄名为须臾的剑,须臾之间就与弱水相遇,如狼入羊群,似猛虎下山,淡薄如宣纸的屏障,刹那消去!
也是,全盛时期面对祝宿尚不能取胜的她,此时境界早就连寻常三境修行者都敌不过,如何能挡住祝宿?难道,真的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白洛清不这样认为。
她对自身能力无比清楚,所以,她根本没指望自己能阻挡住。
如风剑势袭向白洛清,被剑撕开的空间,传出呼呼响声。
然后白洛清横剑倒飞十余丈,仿佛能如风筝般飘飞空中。
凤凰自剑刃飞出,悲鸣一声,扶摇而上,白洛清借剑势而起,抓住凤凰左爪。
下一刻,她真的飞了起来,愈飞愈高,高过枫树,高过低山,飞向北方!
祝宿收剑,看着天空雨帘中并不如适才浓烈的那片红,取出一个圆盘。
不需要仔细观察,也能看出,那竟是和林周拿的那个别无二致,铁制指针指向北飞的凤凰,稍稍偏离指针的右侧,有一处原点,在将晚天色下,分外显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