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漓瞥了一眼站立不语的张虚白，问道:“因为白洛清？”
林周笑道:“这是原因之一。”
他看了一眼石室右侧夜明珠的柔和光辉，又移动视线到光亮下，定格在赵漓身上，解释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了她，当然要做到，你的命，换一个未来宗门领袖的友谊，如何看，都十分合值得。而且圣境内，是连那些大人物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最适合杀人。”
赵漓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
他其实不太相信，她要杀自己，为何非要选择这里？又为为何是这个时间？赵漓刚从洛都赶来，处在风口浪尖，被诸多人看着，怎么说都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会这般愚蠢？
赵漓思绪交织，楚凌寒便已激动地开口说道:“师兄！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周说道:“那我该是哪样的人，十年未见，人总是会变的。”
楚凌寒想反驳师兄，说师兄是不会变的，否则师父也不会收你做徒弟，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是啊，他们十年未见了，谁知道他经历了何事？眼前站着的，还会是那个在自己练剑时耐心指点，在吃饭时偷偷塞给他一串糖葫芦的师兄吗？
楚凌寒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已长大，许久没吃过糖葫芦了，即使有人再递给他，他大概也不会接住。
他已经度过那个年纪，少了许多幼年的甜，多了好多成年迫不得已的选择。
他只觉得师兄大概也是身不由己。于是他认真说道:“师兄，他真的不能死。”
林周没有回答，向前一步，距赵漓不足七尺。其实这就是他的回答，他用行动做出回应。
张虚白微微皱眉，神情庄重说道:“他必须死，这也是为了天下人。”
赵漓自嘲一笑，他的手心已生出许多汗，明明在阴寒难耐的石室内，他的掌心却湿润的几乎滴下水来。
他甩了甩手，又重新放回剑柄，虎口抵住剑镡，说道:“为天下人？我一个第二境的小修士，哪里值得天下人计较。”
赵漓说话时，感到寒冷更甚几分，仿佛空气中下一秒就会飘起雪来，可门外崖下熔岩还在沸滚，细听还能听到滋滋的声音，这样的环境下，哪里有落雪的可能？
没有雪，更甚的寒意，只是因为林周又近一步。
赵漓身体轻颤，努力调整气息。他此刻确信，这位名叫林周的剑城弟子，是在修为上不低于刀战的存在。
所以，林周为何能入内，为何能进入独属于离神境之下的离丘秘地呢？难道真的有举足轻重的人物想杀他？
赵漓颇为无奈，但不会后悔，尘埃未落之前，他没有时间懊悔。
他哂笑说道:“就没有让所有人满意的结果了？”
林周抿紧嘴唇，显得十分无奈，摇头说道:“只怪你生错了家门，你若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自然没人想杀你，你若是在山中隐居终老，当然也没人想杀你。”
赵漓苦笑一声说道:“这便是第二个原由了？其实……我若是说，我不是什么太子之后，你会放过我吗？”
林周说道:“你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都认为你是。所以，你活着，就意味着动乱，太多人抱着正统的想法，要扶你上位。”
“但你该明白，哪有轻而易举的王位更代，你来洛都那一刻，就带来了腥风血雨。即使你可能不是什么太子后代，可我也实在容忍不下这种可能的存在。那么，你只能死。”
以天下大义杀人，似乎是最合理，也最荒谬。
抱歉，我不在乎你的善良或邪恶，正义与阴险，不关心你救过多少人，又沾上过多少鲜血，你的七情六欲、言行举止，我不在意。
只是，为了天下不起纷争，为了七国稳定，为芸芸众生，请你去死。
这是带着强迫逻辑的理所应当:你的死，换安定平和，怎么看都合算。你若心怀苍生，大可引剑自绝，你若苟于性命，那我便替你抉择。
如此大义凛然，是最合理。
但赵漓认为荒谬。
他说道:“所以，若换成你，你甘心就这样去死？你的大义，是否裹挟了他人的意志，丝毫没给他人回旋余地？”
赵漓继续平静说道:“也许你认为合理，但我不同意。我只觉虚伪，或者说空泛，最关键的是，无论是为了谁，我都还不想死。”
你为天下杀我，可我也为天下众生之一，那么你的正义是否虚假？你“为天下”的口号是否太过空洞？
林周惋惜说道:“抱歉。”
然后露出了藏在宽大衣袖后的剑。
这是剑北楚外游极寒之地，寻到玄铁，委托名家所铸，即使放眼四海，也在兵器榜单前五十之列。
“歉”字出口时，忽有寒风来，林周衣衫鼓起，猎猎作响，腰间玄冰剑离鞘两寸，寒风灼灼，冷气袭人，周遭剑气横飞，嗡鸣阵阵。
剑势立起，剑气骤至。
天地之间，竟真下起冰屑雪碎。
晶亮莹洁的冰，随剑气飘飞，斜斩向赵漓。
寒风里，如书画家随手一笔，甩出的一道线，携冰雪猝然而至。
看似随意，看似简单一线，实则蕴含着千百道剑锋杀招，千百剑至，如冬风寒啸，避无可避。
楚凌寒一剑横出，赵漓拔剑下劈。
二人只能强硬地接下这一剑。
呼呼之风，在赵漓耳边掠过。
赵漓双手握剑，灵气汇聚剑锋之上，双膝微屈，一前一后，如侧扎马步，鬓发飘飞。
可他如何能敌过第四境强者的一击，即使只是随意一剑，却也支持不住。
剑风卷地而过，沙尘碎石扬起，与赵漓一起，被带到两丈之外。
楚凌寒终归是久入清虚境，又深谙剑道，强与赵漓，可还是被剑气拖行三步，留下两道长长鞋痕。
楚凌寒面容愁苦，“师兄你下手未免太狠，师弟差点就没命了。”
林周歉然一笑，说道:“那你还不让开。”
楚凌寒眼神几分失落，低声说道:“好吧。”
他看起来情绪低落，回头看了一眼赵漓，似乎是在表示歉疚。
有时候眼睛真的神奇，竟能说出话来，赵漓从他眼中没有看到愧疚，只听到两个字。
于是在赵漓与楚凌寒对视那一瞬，他没有一丝犹豫，拔腿向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