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宵禁较为宽松,是在子时之后,也就是凌晨一点。
大街小巷店铺林立,还有各种小贩、货郎叫卖,更添热闹气氛。夜市十分热闹,什么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夜市接早市,通宵达旦、一年四季、天天如此,买卖昼夜不绝。
在失去日光后,商贩会在摊边挂上夜光石,虽不比白日明亮,但商品清晰可见,足够维持交易。
夜光石由司天监特供,有高低品之分,有白光晃黄光之别。
形状如鹅卵石,半个巴掌大小,边缘处有一小孔,内穿线绳,便利挂置于货摊之上。是阵师以阵法吸纳日光,并封印其中,以备黑夜使用,易于携带,但维持时间只有三五日,需要定期交由司天监充能。
好在司天监按月份收费,并且价格低廉,所收费用,只是为满足原料成本,并无发横财的念头。当然,特制夜光石也是存在,价格昂贵,光亮异常,多用于世家名门和皇宫贵族。
此时太阳刚刚落山。夜光石照亮区域方圆不足一丈,半明半暗,不必担心被认出,又有微风拂面,最合适外出。
赵漓走近小摊贩,要了三个麻饼,也懒的带回白府,以免被误以为下人招待不周,受了责罚,索性走上宽阔桥面,将手肘抵在桥栏上,以便看两岸繁华、灯火通明,一边吃着麻饼。
麻饼新鲜出炉,面脆油香,咬下去咔滋咔滋,很好吃。
赵漓很快便吃完两个,正准备吃下一个时,感觉右手边黑暗加重,转头,原来是白府那位贴身婢女月儿。
“麻饼好吃吗?”
擦了擦嘴角的几粒芝麻,赵漓开口,认真说道:“还不错,挺香的。”
“这东西太油,吃多了不好。因此,许多人都不喜欢吃麻饼,甚至讨厌至极,比如我家小姐。她喜欢吃米糕。”
少女其实是在说谎,小姐不讨厌麻饼,只是修行以来,公府严厉,要她清心寡欲,连口味都淡了许多,她只在小时候吃过,还赞叹它的香脆。
少女平铺手臂,靠在另一节桥栏上,继续说道:“有人喜欢吃麻饼,有人喜欢吃米糕,连吃食喜好都不同的两人,实在不适合站在一起。”
赵漓知道,这不是在说吃食,而是在说他和白洛青,两个性格不同、喜好不同的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合适。
他嘴角露出淡淡一笑,仿佛一道涟漪,迅速划过面部,消失在眼波之中,说道:
“麻饼是甜的,米糕也是甜的。喜欢吃甜食的两人哪里不合适呢?不过,”
“我没说过我喜欢吃甜食。”
“那你买它干什么。”少女愤愤说道。
少年说道:“我很饿,所以买东西吃。我很懒,所以不愿再多走几步去前方的摊位,不愿拎着回府,直截在桥上吃完回去。”
……
“想不到你这么懒的人,竟通过了考核,成了洛都的名人。”
虽说昨日的对话,这个少年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不同于以往遇到的任何人,平静中宗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自信,但因此认为他能顺利通过道试考核,无异于天方夜谭,白月儿从未这样想过,知道现在,也觉得少年是侥幸通过。
赵漓说道:“侥幸罢了。”
少女顺着赵漓目光,看着那群孩子,急切说道:
“天下人可不会认为你是侥幸,反而认为你是比肩我家小姐的人物,有王忠玄珠玉在前,即使拿出婚书,天下人也不会嘲笑了。”
“那你该去找你家家主,婚书已经交还给他,还是说你已找过,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却又不敢反对?”
白月儿沉寂无言。
“看来是后者了……还有,他在乎嘲笑吗?”
“他”指的自然是王忠玄,正史野史、杂史稗史,所有记载中,事迹或有出入,来历众说纷纭,相同的是,他都是一个无所谓的人,总是会站在旁边,默默听完嘲讽再走,和祝宿一样,他是个不争之人。
白月儿读过许多书,听到过许多次王的故事,知道他并不在乎那些嘲笑。
赵漓有些无语,自己上次早已说清楚,可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女,偏偏要来找自己的麻烦,说些无意义的话,自己偏巧也不好直接离开。
少女面色微红,转身,看着少年,生气说道:“那你是非要做王忠玄第二了?”
少年平静坦然,转过身来,看着少女,轻笑说道:
“我不想成为他。我不会想成为女婿身份的王忠玄,我只想像他那样,成为一个执着大道、自由随心的人。人们习惯在今世人的身上,寻找与前人的相同,没有第二个王忠玄,也没有第二个司马谊,可时代不同,天下没有两条相同的河流。”
赵漓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时代不同下,人的野心却是相同,对权利地位的占有欲望也相同。这才是俗世最牢固的锁。俗世的锁,从来锁不住真正追求自由的灵魂。束缚你家小姐的第一道锁链,究竟是我,还是困于家族宗门希望,不愿做出割舍选择的自己?”
诚意的解释仿佛也苍白无力,自己倒像是个做错事的恶人,所以赵漓今日话很多,他不想继续轻声细语地解释,纠缠只是浪费时间。
其实少年有几分生气,王翦、白之涣、白知靖,还有这位少女,执拗地误解和敌意让少年莫名委屈,对那位白家小姐,原本的怜悯也多了一丝讨厌。
“她可曾向祖父表白过不愿?可曾大大方方向宗门和朝堂表达过明确拒绝?可笑的是,她太贪心。想要自由,却又不做取舍,犹犹豫豫,最后只选择了南去逃避。”
少女双颊通红,辩驳道:“小姐去到南方,是为了修行。”
……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修行二字时,已经细弱蚊蝇,没有底气。
少女自小与小姐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哪里会不知道小姐的想法,修道是真,逃避也是真。
赵漓不愿再浪费口舌纠缠,干脆坐在桥头石阶上,自顾自吃起最后一个胡饼。
今日的交谈又是不欢而散,站立一会儿,少女转身过桥,行至桥另一边,才想起小姐在来信中的吩咐,只得回来,对少年说道:
“小姐在来信中说,虽然有分无缘,做不成伴侣,但总归还可以做朋友。你若遇到阻碍,有何难处和要求,尽管提出,就当是朋友间的单纯帮助。”
用衣袖擦了擦嘴上的芝麻,拍掉身上的残渣碎屑,赵漓站起来,说道:
“好……我想吃些家乡的美食,要用你家小姐几棵竹子。你需要写信问问你家小姐,再做决定吗?”
少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美食是需要用竹子做的?她常年跟随小姐,很少出门,不知道有这样的吃食。
“不必,这点儿小事,我做的了主。新竹繁密,本就要砍伐,随你便是。还有事吗?”
赵漓仔细想了想,又说道:
“我明日搬离那个院落,和府上门客住在一起便是,还有,饭食也不必特意做,和众人相同就好。”
先前少年指责白洛青软弱寡断,声音仿佛在耳边回荡,白月儿郁闷说道:
“为什么?你这是在避嫌吗?还是说你真的讨厌我家小姐?”
赵漓也被扰的莫名烦闷,初入白府时,想要我搬出的是你,现在,问为什么的又是你,未免太不讲道理,难道只准你家小姐能甩开别人,别人只能等着?
虽然心中不满,赵漓还是一一回答。
“何处来如此多为什么,我问心无愧,需要避什么嫌?至于你家小姐……我说不上讨厌,毕竟没见过面,只靠他人传言也看不清真实的一个人。但可以肯定的是,我讨厌那些自我陶醉的人,这毫无疑义。”
白月儿明白少年的意思。
他是在指责自己?沉醉在白洛青凤凰传承的身份,高高在上,怀着替自家小姐摆平一切的姿态?
白月儿有些生气,自己平日里向来稳重宁静,可这个与自家小姐同岁的少年,总是能用几句话便激起自己的怒火,自己偏偏也不好反驳。或者,少年说的对,自己真的太过分了?
再看少年时,少年已经离开,消失于渐暗夜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