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插曲过后,长队蜿蜒向前,赵漓与王山君不多时便到了竹棚下。
竹棚下有几位老人,坐着逐一分发号牌,两人一组,一人负责询问名字、递传号牌,一人负责记录。
赵漓这才看到号牌的具体样子。
长方状木质号牌,一面是甲乙丙丁等天干十二字,一面是壹贰叁肆等计数符号,四侧似乎覆盖着流动的晶亮物质。
与王山君交谈前就已得知,这晶亮物质是由修行者以灵气注入,与其中的蓝色碎屑粉末反应,才发出光亮,蓝光的黯淡代表时间流逝,气息失衡或时间耗尽,蓝光光亮就完全熄灭,未登顶者也就算失败。
这也正是自照境修行者的优势之一。
初境修士与普通人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体内残存有洗髓留下的灵气,内息气力优于常人。而自照境已具有感念灵气的能力,并可以为己所用,将灵力注入木牌,登顶时木牌越亮也代表持有者的天赋越高,越受关注。
王山君是拥有这优势的人,是备受关注的极少数之一。
言云螭已过年龄,白洛青南方修道,也不参与,王山君自然成为本届魁首的有力竞争者,呼声甚至不低于南派无名宗的祝宿、清守宗的元鸣游、剑阁的楚凌寒。
北方道派人物更是寄予厚望,将他与自化宗关世青一起,视为北派夺首的唯二可能。
所以当王山君报上名字,接过木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观者紧张的止住呼吸,低声絮语的人群也戛然而止,一个个仿佛自高空俯翔时发现草地上腐肉的秃鹫,贪婪地注视着少年手中的木牌。
所有人都好奇,这个三年前便已自照的天才如今走到那一步了?
辰时三刻,落衡山风和云盛,山鸟盘旋唱鸣。一瞬间,天地一片碧蓝,再不见盛茂白云,竹棚上停歇的飞鸟也被突如其来的蓝光惊吓,僵直身躯,忘记了鸣叫。
人们望着彼此脸上的蓝色,惊异于何时太阳成了这般瘆人的颜色。座位上负责记录的花眼老人更是恐慌,以为是谁将太阳摘下染色,放在自己面前,连腿都吓软,险些倒坐地上。
人们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敢面对这恐怖的怪异景象。
观者许久才回过神儿来,张开双眼,看向东方,发现太阳还在落衡山之后,将升未升,发出火红色的光,照亮整座山的轮廓。
不是日光,太阳也没有被摘下染色。
那么醒目光芒……又来自何处?
老人终于睁开浑浊的眼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顺着众人羡慕的目光,看到名为王山君的少年将天蓝色太阳挂系腰间,光芒来自少年的腰间木牌。
“这……这这……你……”
老人满脸不可思议地站起,声音颤抖,情绪激动地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了。
这算什么?这算是真正的天才!不愧是太郡王氏,不愧是王山君!先前那三个贵公子也惊掉下巴,庆幸先前没有倚仗人多而嚣张跋扈,否则可能已经被一脚踢到落衡山下的衡溪之中,换得一身湿淋淋的下场。
围观者目光景仰看着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嫉妒且艳羡。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苍老而冷漠的声音从记录者身后传出,显得不合时宜。
“王山君,你担负着太郡企盼,背受北派夺魁期望,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这人讲太郡家族放在了首要,其次才是北派期望,可见应是出身太郡的人,或许是与王家极为交好。
众人循声,好奇是谁高高在上,一副长辈姿态地和如此天才说话。试官闻言转身,恭敬地道了一声:“阎长老。”
试官来自于自化宗,而自化宗只有一位阎姓长老,那位长老的确来自太郡,并且和王家有莫大的关系。
王山君见老人亦尊敬行晚辈礼,歉声说道:“谢阎长老点教。”其实他自小便见过这位老人,关系亲切,称呼长老实在不合适但鉴于如此场合,却也实在不好称呼其它。
众人亦慌忙行礼。这才反应过来,一场小小的报名考核,竟引得自化宗最受重用的长老之一亲自前来,实在是始料未及。
老人安静点头,视线从王山君到众人,再由众人落到赵漓身上。赵漓不喜欢这种上下打量的审察眼神,像是在看货架上的商品,或是地板上的玩具。赵漓没办法,自己太弱小,没有定夺他人目光的资格,但他不是软弱的人,他可以选择的是,迎头对上阎姓长老的眼睛。
这位自化宗长老的眼神,让赵漓想起镇国公府的老人,虽然阎长老的眼神比老国公清澈明亮,但是赵漓在他们眼中看到同样的深邃,如摄人幽谷,少年觉得这大概是工于心计世故的老人所具备的基本外像吧。
阎老人惊讶少年居然真的如此大胆直视,了无惧色。但转念一想,若真是那个人的徒弟,那这反应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这境界……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于是迈步沉稳向前,站在花眼试官身侧,距赵漓只有一张案桌,用清亮双眼死死盯住朗眉星目的少年。开口问道:
“我听说,你有一把剑?”
阎长老发问时正拿着一个号牌,号牌墨底金字,由黑檀木制成,木牌很小,老人的手很大,轻易握住木牌,也握住淡淡蓝光。然后在手中翻来转去把玩,拇指摩挲着凹凸有致的字号,眼睛未离开少年片刻,也不看木牌一眼。
众人看到手中翻动的檀木,又循翻动者目光汇聚在王山君身旁,衣着简素的普通人身上。
实在想不出这是哪家的少年郎,难道是首次参加的新面目?莫非是位藏拙的天才?不然怎么会有阎长老都感兴趣的剑。他们在少年身上搜寻,赤条条的目光很快失去光泽。
少年今日并未携剑。
赵漓不明白长老是听何人所说。
更不明白的是,城外亭下的邋遢老人、国公王翦、公府的那个侍卫,再到现在的自化宗长老……
为什么总是有人在意那把裹严布条、普普通通的长剑。
难道他们看上了剑柄上那颗黑色的纳物石?难道他们看到了师父藏在青锋中的剑意?两者都有?两者都不是?赵漓非常疑惑,甚尔平添些许躁虑,不清楚哪一种解释才是正确的。
他讨厌这种迷惑,这给他一种天下皆知,自己独独被蒙在鼓里的愚蠢感觉。
好在赵漓养气功夫不错,情绪不露于面,平静认真说道:
“学生以为暂且用不到,留在了住所。”
阎姓老者停止手上动作,木牌递予赵漓,说道:“我很好奇,也很期待你在道试的表现。”
直到阎姓长老远去,观客作鸟兽散,回到长队,才如梦初醒——阎长老说的不是报名考核,而是道试。也就是说,这位少年会成为百年来第一个通过道试的非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