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往生馆倒是热闹。”
女子坐在镜子前,水葱般的手指不慌不忙、十分细致地画着眉。
“芸娘已在前厅接待那位,您看可要叫成渝候着。”身旁一女子俯身恭敬的回着话。
“人是大张旗鼓的进来的,那便是动不得了。”女子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画着自己的眉毛。
“诗雨,你帮我看看我今日这眉可画的一样了?这画眉竟比学剑还要难,这几日芸娘日日在我耳边唠叨,再不画出个像样的眉毛,我怕是没得安静的日子可享了。”
诗雨抬起头来端详了好一阵,略微不自在地说道:“回少主,我看着挺好的。”
女子笑道:“罢了,我也是难为你了,画眉弄妆的,你怕也是一窍不通。”
“少主本身生的好看,倒也不必......”诗雨吞吞吐吐地说着。
“倒也不必学着画眉弄妆的?这话你敢对我说,你看我可敢对芸娘说,怕是会被芸娘唠叨死。你去前厅盯着,等那人走了叫芸娘来找我,对了,顺便让成渝进来。”
成渝刚进门,就从镜子瞥见正在装扮的女子,微微愣了一下。
往生馆人人皆知少主生的极美,如今略施粉黛更是叫人难以移开目光,没等成渝从镜中人的容貌中走出来,女子的话音响起。
“外面可有消息传来?”
“未曾。另外今早之前,不曾传来过三皇子要到访的消息。”成渝缓过神答道。
女子刚画好的眉毛微微蹙起,“突然而至?”
成渝压制住自己想要抚平女子眉毛的手,毕恭毕敬地说:“前几日三皇子去了翻云寺。”
女子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语气不屑的说道:“圆机?”
“倒是没有确切消息。”
女子看着窗外被吹动的树梢,语气淡漠地说道:“成渝,怕是要变天了!吩咐下去,三日内,所有旅人归馆,逾期未到者......那就,不必再归!”
这是往生馆自出世以来,第一次召集所有旅人归馆。
往生馆,江湖最大的信息集散中心,馆内人以芸娘为首共十大旅人。
不知归途,不记来路。
江湖传言入往生馆者,需进五苦池,抽七情六欲,洗尽前尘,从此不求生亦不求死。
不必再归,对往生馆的旅人来说是杀令!
前厅。
女子坐在上座,一身大红色的皮袄,衬的满屋都失去色彩,但观女子容光竟未被压分毫,反而衬的更加白腻。媚眼婉转,一开一合间万般妩媚尽显其中。她只是坐在那里,低眉敛目间就足以让世间男人魂牵梦萦。
三皇子肖云奇坐在下方,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的黏在芸娘身上,丝毫不打算掩饰内心的觊觎。
看着这样的肖云奇,芸娘心里满是不屑,皇家贵胄,也不过如此。
芸娘神色未改,手中锦帕微抬,一双已浑然天成的勾人眸缓缓地看向肖云奇,红唇微张,如魅如幻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不知三皇子此次到访往生馆所求为何?”
肖云奇自诩也算是见过世面,无论是上京城的世家千金还是榜上有名的秦楼楚馆内的莺莺燕燕,肖云奇身边的女人从来没有“俗物”。
直到今日见过芸娘这个女人,肖云奇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尤物”。
肖云奇不自觉地用扇子一下一下大地击打着手心,意欲甚浓地说道:“人人都道往生馆怜主一身媚骨乃天下女子之绝,今日一见,怜主果真不负盛名。”
芸娘嗤笑:“所以,三皇子今日是为了芸娘我闯的这往生馆?”
“倒也不是不可!人人都爱那江山权柄,我倒觉得不如及时行乐来的快活。见到芸娘那刻,我倒真心觉得若是芸娘愿意与我快活一番,这往生馆的一切与我都不重要了。”
“这三皇子倒真是如传闻中的一样,少小风流惯,不爱江山爱美人。”
芸娘心里想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低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锦帕。
眸抬,杀意四起!
“三皇子当往生馆是什么地方!”
肖云奇手中的扇子停滞在半空中,内心一惊,在强烈的杀意下额角不禁流出冷汗。
身旁的白屹见此立刻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声声刀鸣!
肖云奇内心自嘲:一时竟忘了这绝世美人一身媚骨是为了杀人练就,更遑论还是往生馆的旅人!
虽有那人说自己此次前来往生馆必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但此等情况下肖云奇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
转头看向身边已经拔出刀的侍卫,示意他将刀收起。
肖云奇不愿在拿自己的命做赌!
不爱江山爱美人,后面还有句话是,但他更爱他自己。
芸娘本来对肖云奇身边的侍卫并没有放太多的心思,此时看到他手中的刀,芸娘内心略微惊讶。
只见那侍卫的佩刀,身长三尺,宽八寸,双刃皆开。
刀是兵器之祖白家的刀。
江湖上都知,冀州白家有两绝,一是打造兵器的手艺,二是白家人手中的刀。白家手中的刀,比寻常的刀要长且厚,最主要的是江湖之中只有白家的刀开双刃。刀身沉重,却一招一式以快为主,双峰见血,刀刀致命。
少主曾经多留意了几分白家,只因为那位现任白家家主白武吉曾说过:白家的刀不为杀戮,不参与任何斗争。
这样的白家何时成了朝廷的走狗?
还是如今肖云奇身边的这位,已非白家人?
还是白家的刀终是在这乱世中变了心?
芸娘还来不及细想,只听肖云奇的声音响起。
“是本王孟浪了,望怜主海涵。今日本王前来本意是想与往生馆交个朋友,这点插曲还望怜主不要介意。”
芸娘自是不想顺了肖云奇的意,但有一点肖云奇背后的那个人说对了,今日这往生馆内确实不能轻易奈他何!
肖云奇见芸娘并没有想搭理自己的意思,倒也未恼,端起茶杯作势放到嘴边。
这一举动叫白屹吓了一跳,警惕地轻声叫道:“王爷,茶水没有试毒!”
肖云奇丝毫不在意,摇了摇头,轻轻抿了一口茶,茶香入口,五脏六腑皆被滋润,肖云奇眯了眯眼,不禁下意识感叹:“好茶!”
“白屹,不必如此,今日往生馆若想取我性命,倒也不必局限于这一杯茶。”
这点他倒是说对了。对于往生馆来说取人性命往往比救人性命更容易!
“三皇子说笑了。往生馆的茶自是比不上上京城里的!”
肖云奇面色微凝,一时竟判断不准这个芸娘是将茶分得清楚,还是要将自己与往生馆分得清楚。
三皇子不动声色试探道:“是怜主自谦了。往生馆的茶上京城没有一处能比的上的。只是不知本王今后还能否喝的上这茶?”
“三皇子,往生馆向来不参与朝堂之事,这是往生馆多年的规矩,芸娘自是不敢违背!”芸娘开口,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肖云奇并不意外。
往生馆若是能轻易加入哪方势力,怕是早就被哪方势力拉入营中,自己也不必在来之前费尽心思准备了。
“我听说怜主多年来一直在找一个孩子?”肖云奇笑着看向芸娘,眼神淡定从容。
芸娘眸光随着肖云奇的开口就暗了下来,若是刚刚的杀意四起只为恐吓,如今未露出分毫杀意的芸娘是真的起了杀心,肖云奇此人可杀!
今日往生馆动不得,但过了今日,出了往生馆,肖云奇的命她会亲自去取。
此时芸娘安静地看着肖云奇。既然已经亮出”筹码“,那么势必是有条件的。
芸娘等着他开口。
肖云奇自是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成了寄存在脖子上的物件,依旧故作姿态地说道:“前几日,本王偶然间去了趟江南,恰巧碰到了一个孩子,观他眉眼间竟与怜主所寻之人有几分相似,便顺便带来想叫怜主认认。”
肖云奇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完全没注意到芸娘的表情中流露出的三分讥笑。肖云奇想拉拢往生馆,却当真不知往生馆是什么地方。往生馆的旅人又怎会真的有过往!
芸娘漫不经心、丝毫不在意地说道:“杀了吧!”
肖云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十分震惊地看着芸娘。
芸娘眉眼间似笑非笑字字清晰的说道:“我说,与我长相相似那孩子,就杀了吧!我讨厌有人长成我得模样。”
肖云奇有些微愣的看着高高在上的芸娘,他第一次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
最终肖云奇意料之中的无功而返,临走时肖云奇对芸娘说:“我大概是整个肖家最好说话的了,想必以往生馆的能力早已经知道那位的意愿,天子一怒,横尸百万,不是说说而已,望怜主此后护好自己,怕是这往生馆再也回不到往日的安宁了。”
回上京城的路上,肖云奇一人十分安静的坐在马车里,脑袋里全都是芸娘那句“杀了吧”。
白屹正驾着车只听到这个车里的人喃喃道:“原来虎毒真的食子......”
语气中流露出悲凉与感伤,不知是为了芸娘的那个孩子还是生在天家自己。
过了许久,白屹问道:“王爷,那个孩子如何处理?”
车里沉默一会儿,肖云奇回答:“送去白家,护他长大。”
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去上京城的路总是不那么平稳,乌云蔽日,狂风肆意,马车在恶劣的天气中摇摇晃晃地驶向上京城。
往生馆内,墙角的梅不合时宜的肆意的开着,女子一脸笑意地看向刚进门的芸娘,语气不自觉的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撒娇感,“芸娘,你看我这眉毛今日可画好了?”
“倒是有几分样子。”芸娘端详着,眼里满是疼爱。
“那孩子......”
未等女子说完话,芸娘就打断了女子。只见芸娘双眸淡然,“少主,这眉怕还是要多练,多一寸太过艳俗,少一寸不够灵动。”说着拿起梳妆台上的眉笔,在女子的眉尾处添了几笔。
芸娘端详着女子的容颜,“少主瞧,现在这眉才刚刚好。”
“那孩子被送去了白家,未必不是个好去处,你若想把他接回往生馆也是可以的。”女子淡淡的开口。
放下眉笔,芸娘俯首作揖,“少主说笑了,芸娘的前尘往事早已在五苦池内洗掉了。”
女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轻声道:“这世上怕是再无人能画出芸娘画的眉......”
芸娘笑笑,“少主怕是忘了应奴。”
女子摇摇头,“应奴扮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假乱真,唯独扮你,有7分形似已是勉强。”女子继续观察着镜子里自己的眉毛接着说,“想必他们也快回来了。”
芸娘低头蹙眉,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