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一天之中阳气最旺盛的时候。
纪茴在房间里点了一支安魂香,十分钟之后,马招弟安然入睡。
沈澜推门进来,在地上铺满昨晚连夜画好的符纸。
沈澜在房间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将房门从内反锁,然后将一道符咒贴在门上。确保在纪茴探灵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又从随身的小药瓶里掏出一颗褐色的药丸,让纪茴服下,最后叮嘱到,在探灵仪式进行的时候,无论在马招弟的记忆里遇到什么都不要干涉。因为如果外因干涉了马招弟,那她和纪茴都会有问题。
纪茴吞下药丸,点了点头。
然后仪式正式开始。
沈澜掏出一张符纸,在上面用自己的血和着朱砂画了个咒,口中念念有词几句咒语。随即他指腹从纪茴食指划过,一滴血从纪茴食指中释出。沈澜拉过纪茴的手,将她带着血珠的食指按在了马招弟额头之上。
纪茴只觉得眼前光芒大盛,下一刻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嘈杂的雨夜。
那是马招弟家的院子里。
雨下得很大,马志宏呆呆站在外面,张艳站在屋子里面脸上也满是惊恐。纪茴将目光下移,看见张艳挺着的大肚子。
这里的张艳肚子里孩子还没生,按时间推算就是三年前,也就是马盼弟出事的那一年。
“怎么办啊!她……她还喘气吗?”是张艳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惊恐。
她这话是对马志宏说的,可马志宏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丝毫没有反应,还是呆呆的站在雨幕里。
纪茴心里疑惑,缓缓走到了马志宏面前。
天空忽然响起一道惊雷,闪电劈下来,马盼弟那张稚嫩、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一下展现在纪茴眼前。
马盼弟的脑袋上还有一个血窟窿,此刻正汩汩往外冒着血,和着倾盆的雨水,流淌到了纪茴的脚下。
纪茴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吓的浑身一个激灵。
马志宏身子抖的像一把筛子,他蹲下身,飞快的叹了叹地上马盼弟的鼻息,然后抖着嗓子说:“没……没气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我和招弟……”马志宏惊慌的狡辩着。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就这么忍不住吗!那死丫头好歹叫你一声爸,你就这么忍不住!”张艳听到马盼弟没气了,发了疯一样冲进雨里捶打马志宏。
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让纪茴有些不明白。
什么叫这么忍不住?忍不住什么?
但纪茴还没来得及细想,答案就那么赤条条的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几乎是赤裸着上身的马招弟从里屋跑了出来,她头发披散,脸上都是泪痕,见到躺在地上的马盼弟一下就扑了过去。
她伏在马盼弟的身体上,边哭边喊:“盼弟……爸爸和我玩游戏……不是欺负我……”
张艳此时已经将目标从马志宏身上转移到了马招弟身上,她对着马招弟又踢又打:“你个死丫头!小贱蹄子!如果不是老娘怀孕了,轮到的你吗!老娘给你吃给你穿,你背着老娘爬上了不该爬的床!”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纪茴也听懂了。
马招弟和马盼弟是张艳改嫁的时候带过来的,和马志宏没有血缘关系。
而张艳因为怀孕不能和马志宏履行夫妻义务,所以马志宏这个禽兽就把魔爪伸向了痴痴呆呆的马招弟。
纪茴此时真的很想上去暴打马志宏和张艳,可她记得沈澜说的话,不能干涉探灵过程中的任何事。
她只得狠狠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剧情继续上演。
张艳在殴打完马招弟之后,好像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马志宏也逐渐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可他们两个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把马盼弟送去医院,而是想办法掩埋这个罪恶。
两人一合计,本来决定先趁着夜色将马盼弟拖去房子外不远处的作物地里埋了。
可张艳看着瓢泼的大雨,又觉得行不通,作物地里的作物如今都已经抽芽了,他们如果要把马盼弟埋进去,势必要翻起一片土地,到时候作物死了一大片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于是两人又一合计,一条毒计诞生。
张艳说她前夫的老爹马老二就埋在村里的集中坟地里。马老二生前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但是因为重男轻女,几个女儿相继出去打工之后没有再回来,张艳的前夫也在几年前死了。
所以马老二的坟成了荒坟,根本无人祭拜。
张艳和马志宏决定连夜将马盼弟埋进马老二的坟墓里。人人都嫌弃墓地晦气,没有人会闲到去观察别人家里的坟地是否有过什么不该有的痕迹。这样,马盼弟的秘密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雨幕之下,马志宏扛着马盼弟来到墓地,张艳挺着个大肚子拿着锄头跟在后面。
马招弟也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只是她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因为她一发出声音就会被张艳毒打。
夜色之下,马志宏费力的挖开了马老二的坟包。他和张艳两人起开棺材上的钉子,然后像扔一只死狗似的,把马盼弟扔进了棺材里。
接着,马志宏干了一件更加禽兽不如的事。
他跳进棺材里,不知从哪里掏出针线来。那针足足有纪茴半个手掌那么粗,纪茴小时候见过,冬天的时候爷爷也会用来替她缝制厚厚的冬被。
而此时,马志宏竟然用那根针,带着一根红色的线,一下又一下,将马盼弟的上下两瓣嘴唇缝了起来!
他嘴上喃喃道:“缝了你的嘴,叫你阎王面前告不了恶状!”
缝完嘴之后,马志宏又将那枚针分别扎进了马盼弟左右两只眼睛里,嘴上继续道:“戳瞎你的眼,让你报仇找不到回来的路!”
纪茴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忘记了自己身在马招弟的记忆之中,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马招弟也吓得不轻,尖叫着要跳进棺材里去捞马盼弟,却被张艳狠狠推了一把,脑袋撞在石头上昏了过去。
毕竟此时在马志宏和张艳眼里已经死了一个人了,马招弟这会又晕了过去。张艳语气惊慌的催促马志宏快把棺材盖盖上埋回去。
马志宏显然也着急了,他随手将棺钉丢在棺材旁边,迅速将棺材埋了起来。
两人就着大雨将坟包上的痕迹清理了一番,然后带着不省人事的马招弟回了家。
纪茴站在墓碑前面,看雨水冲刷着马老二的名字,心中怅然。
她想过很多遍,马盼弟到底是怎么死的。却没想到她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和继父合谋杀害的。
忽然!
就听见土层下面传出来一阵又一阵沉闷的拍打声!
她知道那是马盼弟发出的声音,是马盼弟的求救声。当时的马盼弟应该只是昏死过去,并没有断气,她真正的死因,是窒息而死。
纪茴无法想象马盼弟死的时候是多么痛苦。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怨魄会在来过坟地之后进入几乎休眠的状态,原来在这片坟地里她遭受了这么非人的折磨。
土层下面的声音逐渐减弱,纪茴即便心里难受,还要咬牙离开了那里。
她再一次回到了马志宏家里。
马招弟此时被带回了堂屋,后脑勺上包着一块白布,血液已经渗透了那块白布。可张艳和马志宏好像没有要送她去医院的打算。
就连替马招弟止血,都只是随手抓了一把香灰糊在了她的伤口上。
幸运的是马招弟在几个小时之后醒了过来,不幸的是她开始连续的高烧。再往后,她的神志比之前更加痴呆。
纪茴探到的也都只是一些记忆碎片,几乎是拼凑不出来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了。想来是脑袋受伤又经历高烧,伤害了马招弟的记忆系统,让她不能完整的记住一些事情。
纪茴鼻腔里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再睁眼已经身在自己的房间里。
此时的天色已经晚了,外面几乎全黑了,房间里点了灯也点了沈澜的香,倒是明亮温馨。
盯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光,纪茴想起马盼弟被扔进棺材里的场景,心里十分难受。
沈澜看出她的不对劲,问道:“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纪茴沉默半晌,才哑声道:“很不好,比我想象中的,要不好的多。”
接着,她看了依旧熟睡的马招弟一眼,把见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沈澜。
沈澜听完之后,面色十分难看。
尤其是提到马志宏将马盼弟的嘴巴缝上那里,沈澜更是直接捏碎了一只杯子。碎片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一滴滴落下来。
纪茴慌忙找了碘伏给他消毒,又给他包了一点纱布。
沈澜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说:“从前就有这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受屈辱而死。那么他的冤魂就会去阎王爷那里告状。为了不让他去告状,就要打断他的腿,戳瞎他的眼睛让他找不到复仇的路,要折断他的手指让他不能提笔写诉状,将糯米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缝住他的嘴让他无法开口。”说到这里,沈澜苦笑几声。
纪茴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因为沈澜说:“这些人从古至今都一样,要作恶又怕遭报应。可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事,既然作了恶,就要遭受恶报。”
沈澜的手掌因愤怒而逐渐收紧,纪茴看到已经止住的血又开始渗透纱布。
“伤口又流血了!”她惊呼。
沈澜这才好像从遥远的回忆里回过神来,他看着一脸紧张帮他再次清理伤口的纪茴,眼中的愤怒终于稍稍缓和了一点。
可是已经三百年了,三百年前的痛苦还是日日折磨着他。
沈澜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刻实在是累极了,他闭目深吸了口气,才对着纪茴道:“离你散灵的七日之期只剩下明天一天了,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把事情解决。”说完这些,沈澜睁开眼,起身出了纪茴的房间,往隔壁自己的房间走去。
解决?怎么个解决法?
纪茴其实听得有些雨里雾里,但看沈澜的样子也实在是很疲惫,于是也就没有过去追问。她吞下一粒沈澜给的药,躺在马招弟身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