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将军,这里有个人还活着!”
一名士兵用火把照亮了躺在草丛中饿人。
周苛闻言,下马过去查看情况。
看清地上躺着之人后,他不禁有些唏嘘,对身旁长史说道:“看衣着模样是咱们的人,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也招进来了?”
长史冷嗖嗖地说道:“你问我做何,又非我所募。”
地上躺着的少年,看身量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体还未完全长开,很是瘦弱。
而他的脸上头上,满是血迹,把原本的面貌遮了四五分,而沾上的尘土又遮了三分,再佐之以夜色,所以此刻并无人发觉异样。
“罢了,先不说这些。”
周苛见他年龄实在小,心生怜悯,于是弯腰将他从草丛中抱了起来,打算放到马车上。
只是,这一抱,让他觉得不一样了。
即便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也是硬的,可怀中的这人,却给他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将人抱至马车中放好,命令属下继续前行。
……
谢婵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浑身的疼痛让她接连倒吸数口凉气。
但她还是忍着痛,把头探出了车窗。
窗外,恰有一名年轻的男子骑着马随行。
“周世兄?”
谢婵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里如同放着无数把刀片一样,出来的声音也是又沙又哑。
听到车中人说话,周苛也扭过头来了。
“周世兄……”
周苛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了,由于震惊,他甚至又仔细地把车中的少年看了一遍。
“你是?”
“是我……阿婵。”
周苛闻言先环顾了一番四周,而后把她的头推回马车里,把车窗关好。
接着,他翻身下马,把马交给一名兵士牵着,自己则是进了马车里。
谢婵用衣袖把脸上的血迹与尘泥擦了擦,她脸上的血都是从头上流下来的,所以擦了以后脸上就干净了许多。
周苛也认出来了她。
“周世兄,你怎么……会在?”
谢婵因为嗓子太疼,所以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
她之所以叫周苛为世兄,是因为,周苛的祖母,是谢太傅的亲妹妹,二人是有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而谢婵从小不与外男说话,但周苛也算是她的“父兄亲族”之类,所以二人也不算一句话没说过,只是说的少罢了。
“朝廷任我为车骑副将军,随南郡公北征。”
谢婵这下知道了,原来一直在军队后方的副将就是周苛。
“你怎么会在此处?”周苛问道:“你不是已成了陛下的昭容?”
周苛本是羽林郎中将,他与谢婵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春猎之日。
当时他碍于谢婵的身份,并未同她说话,不成想今日竟在此处见到了她。
“此事,说来……话长。”
接下来的时间,谢婵忍着嗓子疼,磕磕巴巴地把前因后果都对周苛说了出来。
周苛听罢,叹道:“看来母亲的忧心并非没有道理。”
周苛的母亲,就是谢婵在徐州程家时遇见的周夫人。
当初周夫人告诉她天子选妃一事,她还未怎么当回事,如今回看,这段时期所经历的,倒是桩桩件件都与其脱不了干系。
谢婵问:“祁楚如今在何处?”
周苛道:“那日遇袭以后,南郡先带了三万人去姑臧找李凭了,留我与王长史继续带军前进。”
“那…这么说,世兄与长史都知晓?”
周苛道:“你是说人马之事?”
谢婵点头。
“募兵之事就是我与王长史一手操持。”
谢婵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又或者被祁楚灌了迷魂汤。
“既然子晰打算送你去并州沅玉之处,我如今脱不开身,不如我请王长史替他将你送过去罢。”周苛说道。
周氏与祁氏都是徐州大族,祁楚与周苛二人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
只不过周苛年满二十就被朝廷起用为羽林郎中将了,而祁楚却因为大将军之故而被禁锢。
谢婵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先问道:“如今队伍行至何处了?”
“如今在陇西郡。”
周苛说完,谢婵才发觉自己对凉州的郡县没什么认识,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道:“如今距那日遇袭之地有多远?”
“一百二十里。”
“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周苛道:“自遇见你以后,至今已经两天一夜。”
“那岂不是早就过了并州西?”
自从遇袭以后,周苛就命人加快了行军速度,他说道:“已过了百余里。”
谢婵很是为难。
周苛见谢婵面带难色,问道:“阿婵可有心事?”
谢婵道:“如今离并州已远,且那些羌人行踪不定,实在不敢劳烦长史送我。可若是跟随世兄至前线沙场,又是极为不便之事……”
周苛对他这个妹妹的印象一直都是文静乖巧,行止循礼,但是想不到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她竟还能顾虑这么多。
简直是懂事过了头。
出于对谢婵遭遇的同情与怜惜,周苛的语气不自觉便轻缓了下来,他说道:“阿婵也不必为难,待大军行至金城时便会安停驻,以其为大营。”
“届时,我会带一支人马北上至姑臧同子晰汇合,王长史留在大营安置后备事宜,阿婵可与长史一同留在金城。”
“且金城令魏逯从先是我父参军,你留在军营不便,我托他留你在府中居住一段时日便好。”
谢婵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先是点点头,可随即又发现了问题,她问道:“阿婵既然要在金城令家中住,免不了被看出女儿身,那要如何与魏县令说?”
因着周、谢二家的渊源,谢婵可以把自己这些事说给周苛听,但是那金城令与她非亲非故,她自然是不能和盘托出的。
周苛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也一同犯起了难。
“待我去叫王长史问问。”
周苛说罢就出去了,没过一会儿他就回到了马车上,还跟进来了个年轻儒生。
“蔽姓谢,长史可唤我阿婵。”谢婵对儒生说道。
“王敬,字长豫。”
王敬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异常,但是语气中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待见谢婵的意思
他本来知道军中竟然有女子就十分不高兴,方才也是周苛软磨硬泡他才肯过来,此刻见了谢婵,也没什么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谢婵眨着眼看向周苛,后者扯了扯王悦的袖子,道:“方才我不都将如今的情形告知你了?”
“然。”
“那你不想想办法?”
王敬抬眸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只是告知我,未说让我想办法。”
周苛无话可说。
谢婵看着王悦如此冷漠,也知道八成是因为自己的事而不高兴。
她道:“阿婵自知所为所为之事在长史眼中十分离经叛道,但如今为形势所迫,还望长史能指点一二。”
王敬说道:“照我说,何必去金城。”
“此话怎讲?”谢婵问。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谢姑娘倒不如携了兵甲随将士冲锋在前,如此一来谁又能识得姑娘真身?”
王敬的话中充斥着浓浓的讽刺之意。
周苛闻言皱眉道:“长豫,你当收敛一些。”
“怎么,你这当世兄的不乐意了?”王敬冷笑:“子晰也是昏了头,何必为他谢璟之妹如此尽心费力。”
周苛辩驳道:“南郡与谢璟交好,所为也无可厚非,若非羌人伏击,也不会有如今这等事端。”
因着不知祁楚的心思,周苛与王敬二人都只是以为祁楚是为着与谢璟的关系而才会把谢婵从宫中带了出来。
“你亦与谢璟交好,你当然帮着他妹妹说话。我与谢璟素未平生,我只知晓征战向来不会带女子同行。”王敬说道。
周苛道:“如今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想想如何办。”
“凭什么叫我想?应当让谢璟带着他并州府兵来把他的宝贝妹妹接走。”
“并州牧乃要职,岂能随意离境?”
谢婵看着二人吵架,自觉理亏,只能默默地听着。
最后二人吵得久了,王敬不耐烦地说道:“你就跟魏逯说,你在途中救了个被山匪欺压的女子。”
“若如此说,只怕魏县令不会对阿婵上心,再委屈了她。”周苛道。
“你也是多管闲事,谢璟的妹妹轮得到你心疼?且再委屈她还能把她杀了不成?”
王敬出言犀利不留情面,谢婵实在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无辜又委屈地望着他二人。
如今这种场面,是谁也怨不得的。
毕竟谁也想不到,在凉州刺史与羌人对峙姑臧城时,会在凉州的中部出现一支羌人。
羌人怎么可能绕过守在凉北的凉州军而半分不被发觉?
除非是……
谢婵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但是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她不知道,那位刺史这么做的理由在于什么。
待谢婵回过神的时候,周苛与王敬还在争执,争执的内容就在于是否会委屈谢婵。
谢婵见再吵下去要没完没了,她弱弱地开口打断道:“长史、世兄不必为阿婵担忧,阿婵如今能有个容身之处就已知足,哪里还敢再要求别的呢?”
周苛闻言,更觉得谢婵懂事,他神色认真地对王敬说道:“长豫,你也知晓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容易被人欺负,更不用说还是从劫匪手中救下来的。”
“且阿婵姿容俊俏,到时候你在城外大营,我在姑臧。若那县令仅仅是怠慢阿婵还不算最坏之事,若是他或者是旁的人起了什么歹念,你真能忍心?”
“妇人之仁。”王敬冷哼。
不过他还是给了解决的办法,他说道:“你只说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她,见她楚楚可怜,便收为了侍妾,然后叫那魏逯替你好生看顾着她,回师之时就会把她带回徐州。”
“如此一来,魏逯顾忌你徐州周氏,必然会好好待她。”
周苛为难道:“你说的确实是办法,但于情于礼,只怕日后见了沅玉问心而有愧。”
“可笑。”王敬不屑地哼道:“嫂溺,援之以手,权也。谢璟岂会不知?”
“我还是…”
王敬骂道:“优柔而寡断,如何以为将?”
周苛不再说话了。
王敬见他无言,睨着眸子道:“你若良心上过意不去,那你就说是祁楚所救,收为侍妾得了,到时候叫祁楚愧对谢璟去。”
周苛转而询问谢婵意见,道:“阿婵以为如何?”
他二人吵了这么久,谢婵哪里还敢有意见,眼下就算说是王敬把她收为侍妾她都不敢说什么。
“全凭长史与世兄吩咐。”她说道。
“那便暂时委屈阿婵了。”
“委屈?你哪里看出来这是在委屈她?费了如此多的口舌,还不是她受益而你我受累。”
周苛:“……”
此时,谢婵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世兄、长史,阿婵还有一事。”
“何事?”周苛问道。
谢婵道:“想来南郡公以为阿婵被羌人带走了,待世兄至姑臧时,还请世兄将情形与南郡公说明,以免郡公担忧。”
周苛听她这么说,才想起来祁楚那日脸色确实是差到了极点。
原来这才是原因。
“好,阿婵可放心。”周苛道:“按如今进程,我们明日便可到金城,而不出三日我就能至姑臧与子晰汇合。”
谢婵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王敬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
谢婵本来想着谢璟那边没等到她,定要忧心,但又想着为自己的私事而请周苛派军中信使送信,确实不好。
于是她说道:“世兄与长史恩情,阿婵没齿难忘,他日定要报答二位兄长。”
周苛道:“阿婵言过了,此事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而王敬自知对谢婵的态度说不上好,甚至他方才还说了那么多针对她而去的话,但是此刻却不见她有半分哀怨,反而都坦然受之。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心里暗暗生出一丝愧疚来了。
不过是他还是凉飕飕地开口道:“你莫说报答之事,到金城以后莫给我找麻烦便好。”
“谨遵长史教诲。”
商议好了金城之事,周苛与王敬便出了马车。
其中原因无非是两个,一来是三人长久在马车里,惹人怀疑。二来是谢婵毕竟是女子,与他二人有别。
故此周苛与王敬便骑马跟在谢婵所在的马车两侧,齐头并进。
然而,未等他们一行至金城,就在一处名为狄道的地方遇见了益州刺史带的益州府军。
只不过这益州兵,刚刚被抢了粮草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