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平郡
羲和西驾，落日的余晖撒下，将土地映得有些发红。
辎重碰击车壁，使得前行的车队接连地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自进入新平郡以来，道路就变得崎岖难行，一路上都是在颠簸中度过的。
辎重车的车轱辘扬起一阵一阵的尘烟，吹得随行押运的兵士灰头土脸的，活似在尘土中打了滚儿一般
车队的两侧是一人高的荒草，而到了夜间时，这些荒草里就会冒出“吱吱”的虫鸣声。
谢婵是最怕虫子的，不论是有翅的还是无翅的，多足的还是无足的，她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所以自从进入新平郡以来，一到夜间虫子开始叫，她就会躲进马车里，以防那什么蚂蚱、草蟺一类跳到她的身上来。
不过此时余霞尚在天际铺陈着，谢婵也不慌张，还坐在马车前的车板前左顾右看。
“我们如今是在何处？”她问祁楚道。
“新平郡，安定县境内。”
谢婵不禁夸道:“安定，倒是好名字。”
祁楚说道:“明日便会途径并州西，与信中所言时日无差，明日沅玉的人应当就会至并州西接你。”
为将者，对军中一切事物的判断基本都是准确的，不论是粮草，还是行进的速度。
谢婵这些时日以来也发现了这一点
虽然兵士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但祁楚对每日行多少里、行至哪里诸类事宜，不用在后方的副将派人来汇报都十分清楚。
但是他能准确地判断军情，却不能准确判断谢璟。
谢婵对他道:“你说的不对。”
谢婵了解谢璟的性子，知道他必然会考虑到他们提前而至的情形。
祁楚好奇地看向她。
“虽会照你信中所说之日至并州西，但如今我阿兄必然已经在那处等我了。”
祁楚思及谢璟平日行事周全，道:“想来确实会如此。”
“那我明日就要走了。”
“嗯。”
祁楚的声音与平时并无不同，甚至还隐隐透露一丝轻松。
谢婵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丝轻松，于是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寻思着，终于能将我送走了，如此一来便少了大把的麻烦事。”
祁楚挑眉，惊讶且忍着笑意问她道:“你怎会如此想？”
谢婵别过脸不去看他，闷闷道:“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
“我怎么会嫌你麻烦，不过是沅玉将你接走以后我才能彻底放下心罢了。”
祁楚虽私心想她无时无刻都跟在自己身边，但比起这私心，他更愿她平安无虞。
谢婵突然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如同在无理取闹一般
她无言地看向身旁的俊美青年，思绪万千。
他明明长了副清冷疏离的脸，可偏偏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满含着将要溢出来的温情，兜都兜不住。
又过了一会儿，谢婵才说道
“那何时才能再见？”
她的声音比起方才来低落了不少，其实是因为她明白这次分别之后，便难有再见之日。
祁楚问道:“舍不得？”
离别在即，谢婵也不愿再使自己那些忸怩的小性子，而是坦诚相待道:“我知晓征战之事不可儿戏，我不愿给你惹麻烦。”
“我知。”祁楚道。
“可若论心中所思、所想，皆是难舍难离。”
祁楚的眸光闪烁，喉结微微滑动。
他抚了抚谢婵的脸庞。
“待羌乱平定之时。”
祁楚的话才刚刚说完，四面的山谷中忽而响起了笛声。
笛声短促而嘹亮，与时下流行的悠长绵远的曲子都不相同。
就仿佛是训鹰人口中的短哨
谢婵即便不懂，也明白了这声音来的异常，她看向祁楚:“这是？”
祁楚的长眉紧蹙，道:“羌笛。”
“羌笛！”
谢婵心里猛的一震。
她这几日也听祁楚说了，羌人方下张掖城。而凉州刺史尚在三百里开外的姑臧城与羌人对峙。
姑臧城还在凉北
此地是新平郡，是凉州中部，怎么会响起羌笛之声！
谢婵还想再问，但祁楚已经迅速地将她抱起放到了马车里，并嘱咐她不要出去。
接着祁楚叫来一名司马，令他带人看护好前方的辎重车队。
而他自己则是翻身上马，带了百人朝车队后方而去。
谢婵从车窗看着祁楚离去，然后听话地躲进了车厢里。
车子的外边，那名姓赵的司马已经部署好了人，将辎重全部围了起来。
辎重车队的前方运送的是装备、兵器一类，而车队的后方则是粮草。
方才那羌笛明显是进攻的信号
但，祁楚此时已经不去考虑为何羌笛声会出现在此处。
既然前方无异动，那敌人的目标很有可能在后方的粮草处。而目前尚不清楚敌人的人数，他只能先赶至后方指挥以防备突袭。
他行至一半的时候，远远望见副将派来的快马。
那来通报的兵士也看见了祁楚，双手猛的勒起缰绳。
而他身下的马因为速度太快，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前蹄一下便张开到了半空之中，士兵摇摇欲坠，只得紧紧抓马的鬃毛。
他顾不得自己安危，更顾不得军礼，还未使马安定下来便朝着他对面而来的祁楚吼道
“车骑，羌人来袭！”
祁楚的马并未停，飞速地朝车队的后方奔去，在掠过那名前来通报的士兵时，他迅速地出手扯了一下士兵座下马匹的缰绳，而后松手疾驰离去。
身后的百名骑兵皆随他奔走，一一掠过士兵。
马蹄荡起阵阵飞烟，通报的士兵感激地看向已经行至远方的祁楚。
方才若不是祁楚扯的那一下，他免不得要摔下马身。
他望了一眼车队前方已经部署好的行阵，而后迅速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而返。
马车内的谢婵知晓事态的严重，她忐忑不安地躲在车中，听着赵司马在车外安排部署队伍。
但，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一阵震动，像是从地面上传来的。
马车放大了震动的感觉，随着越来越剧烈，她骤然意识到。
这震动是马蹄踏击地面而产生的，而且是从行道的两侧。
还有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