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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识(1 / 1)


荆州江陵县

偌大的庭院中,亭台楼阁矗立,山石流水依旧。

繁华的表象下,荒凉正在悄悄蔓延。

一处偏房中,衣着打扮一致的婢女齐齐站成一列。

她们之中大都面带惊慌,心中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

她们只知道家主犯了大罪

前几日家主已被抓进县中大狱严刑拷打,夫人多方周璇打点,也没能将家主捞出来。

今日便来了一队官兵在府上的正门、后门还有偏门都贴上了封条。

此时,年轻女子开口了。

“你家主人犯了谋反的大罪,如今已被押送至京师,等候发落。”

“你们身为罪人家奴,原本是要受牵连的。县令大人念你们无辜受罪,于是法外开恩。”

“你们之中如果有愿意随我到县令大人私宅伺候县令大人的,大人便出钱替你们赎了罪。”

“若是不愿意,明日便随囚车赴边充军妓。”

按照大邺朝的律法,只要是流刑以下的罪,都可以拿钱赎罪,充军妓不是主刑,也在可赎之列。

听了年轻女子这番的话,婢女们面面相觑,仿佛在确认什么一样互相之间点点头,然后齐声道

“奴等愿为大人效劳。”

年轻女子对这些婢女的反应很满意,心里也暗自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完成了公子的交代,不然又要被克扣月钱。

说来也奇怪,公子自从上任以后便变得格外节俭,又一心打击本地豪强富户,与在徐州时挥金如土的行径大为不同。

不过比起感到奇怪,她更觉得欣慰。

在她看来,公子心系黎民,能造福一方是再好不过的事。

“你们现在去收拾东西,稍后会有人接你们去大人私宅。只能带走贴身之物,府中钱财是要上缴官府的,你们莫要带走,记住了吗?”

“是。”

谢婵本以为周家被抄家以后她就能重获自由,但是却没想到出了狼穴又进到了虎窝。

都是为奴为婢,非要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被那油腻的胖家主轻薄了。

到了县令私宅的当日,府中那位女管家便令她们沐浴更衣,并且给每人安排了活计。

谢婵被分到的是给那位县令洗衣服。

女管家再三叮嘱,县令极爱干净,他的衣物日日都要清洗。

这个活儿对谢婵来说,不算辛苦,也绝不轻松,但足以使她成为旁人艳羡的对象了。

在别的婢女看来,谁人不知新县令是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心善人俊。

给县令洗衣,那可是天天能见到县令,指不定哪天就被收入房中当了妾室。

乌鸦变山凤的好事,谁不想要?

于是几个自知有些姿色的婢女还曾偷偷找过谢婵,想要和谢婵换换,都被谢婵一口回绝了。

倒不是谢婵也想跟县令日日相见。

毕竟她见过的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公子实在不少。

不提远的,就她谢氏的族兄族弟们,无不是风度容貌俱佳之辈。

之所以谢婵会回绝,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当婢女当多久。

若是别人想跟自己换,自己就发发善心跟她换,不但不会让人感激自己,倒会让旁人觉得自己老实好说话,下次会有更麻烦的事找上自己。

当晚子时,谢婵正在房中睡觉,听见院中有动静,心想应当是县令回来了,于是起身穿好鞋袜悄悄出去了。

临出门,她还看了一眼睡在房中的另一侧床上的一名婢女。

睡前那位女管家叮嘱过她,县令最近处理公务,回来的晚,夜半她要起来服侍县令更衣。

“大人,奴婢新到府上,以后由奴婢服侍您更衣,您的衣物也都由奴婢来浣洗。”

谢婵低着头凑到县令身前,语气十分恭敬地说道。

县令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抬起胳膊,谢婵动作生疏地脱着县令的外衣,没有一丝慌张。

她出身金贵,以前都是别人服侍她更衣,在周家也只是干些洒扫之类的体力活,所以她服侍别人的手段自然不会多好。

她本想着,服侍不好也没有办法,以后自然会手熟的,只是没想到下一秒手腕便被那位县令给拽住了。

“你果真是周家的奴婢?”

“奴婢是。”谢婵垂下眸子。

县令另一只手掐住了谢婵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声音一下子便冷了下来:“你叫什么?”

“奴婢阿婵。”谢婵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县令的眼睛。

县令一愣,松开谢婵的手腕,拿起案上的蜡烛照亮了她的脸,这一照,却让两人都有些吃惊。

谢婵吃惊的是,新县令竟然是祁氏的这位公子。不过仔细一想其中的道理,又觉得也实属正常。

这位公子祁楚是那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祁峋的嫡子。

二十年前,大将军祁峋北伐大捷,将胡人强占的凉并冀幽四州一并收回,功震天下。

回师后祁大将军就阴谋逼九岁的小皇帝退位。

被朝中大臣明里暗里阻拦下来后,郁郁而终。

因为是祁峋之子,朝廷始终不敢给祁楚官职,所以每年州郡中正评举都会刻意忽略掉他。

如今会在这个地方看见祁楚,想来也是朝中顶不住祁氏一族的压力,才不情不愿给了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官位。

而谢婵所知道的这些,都是来源于家中父兄的谈话。

短短一瞬间,她已经回过神来了,试探地问道:“大人可是徐州祁氏的公子?”

“你不是认得我么?”

祁楚也惊讶于竟然能在这个地方见到谢家那个据说死了两年的小姐。

虽说谢家对外称谢婵是病故了,但是几个互相通婚交好的世家中都知道谢家那位小姐是跟人私奔了,为了谢氏名誉,才对外称她病故。

只是他想不通,与穷酸书生私奔了的高门贵女,如今怎么成了别人家的奴婢。

谢婵确实认得祁楚,并且应该还算比较熟悉。

因为她的伯父,就是当年祁大将军的幕僚,祁大将军阴谋逼小皇帝退位就有他的一份力。

两家是几代通好的世交

祁楚三岁时祁大将军就亡故了,所以他自小养在叔父祁峤膝下

祁峤从先时常带祁楚去她们家玩,两人应当说是自幼便相识了

而他们上一次见面,就是两年前京城的上巳节时。

“总归要再确认一下的。”

谢婵揉着手脖子坐到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想要喝口茶水润润喉,结果刚喝进去就被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女管家听到声音,在门外问道。

“你不用管,回去休息就好。”祁楚对门外的女管家说。

“你怎会在此处?还成了周家的奴婢?”祁楚问。

“那年上巳节,我同孙家小姐,顾家小姐一同出游,后来走散了。我本想自己先回家,却遇见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她说她找不到家了,让我送她去官府,我牵着她走了没多久就晕倒了,再醒过来就在周家了。”

谢婵说的颇有些凄楚。

谁能想到在这个地方一待就是两年的光景。

曾经纤细白嫩的手指,如今也变得粗糙了,在周家的这两年遭的毒打辱骂,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从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到身份卑贱的奴婢,落差太大,以至于她经常在想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她就能回京城,就能再见到族中亲人。

“她们说你跟一个寒门子私定终身跑了。”

“谁说?”

“孙氏和顾氏。”

祁楚的语气有一点看笑话的意味,道:“那年她们回来后就对你父兄说,你跟一个穷酸书生私奔了。你父大怒,令你家任何人不许去寻你,只对外说你死了。”

谢婵只觉得不可思议,方才的感伤一下没了大半:“我活了十七年,本分守己,举止必要顾及门望,除族中父兄亲长以外,再无同任何男子说过半句话,他们竟然会信我同人私奔!”

祁楚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你从来不同我说话的原因?”

“对。”

谢婵的兄长从小便告诫她,不可与除了父兄以外的男子有任何牵扯。

谢婵觉得,只要不说话,就不会有牵扯了。

而且她那个时候也觉得,跟男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他们只会高谈阔论,不会知道哪家的胭脂最好。

“不说这个了。”谢婵又问:“阿父那样说了,后来真的没有人再找我了吗?”

祁楚道:“你兄长半夜带人出去找你,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后来就不找了。只是这两年还在一直打听。诶,你怎么哭了……”

谢婵又悲又喜,她就知道兄长一定不会相信她会做出那种事的,果然兄长还在找她。

谢婵抽泣了一会儿,泪眼模糊道:“能送我回京城吗?”

“你觉得你能回去吗?”祁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手帕递给谢婵。

“如果来的是别人,可能念及你家的声望,还会把你送回去,但是你要知道,我来此处,也并非事事都由己。”

谢婵抬头,愣愣得看着他,眼里的泪花在烛光下格外闪耀。

“有人在监视你。”

“那倒不至于一举一动都要被监视,只是我与从先在家中时不同,彼时与你家来往倒也并无不妥。”

“但如今我已为江陵令,免不得要避嫌,若我往京城,尤其还是往谢氏送人,送信,朝廷会怎么想?”

祁楚笑着凑近谢婵,有些暧昧地轻声道:“尤其你伯父和我父曾经是那种关系。”

谢婵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伯父确实是大将军最信任的人

两人甚至同出同住,后来便出了断袖之好的谣传,大家自然都知道是假的,只不过喜欢调侃而已。

但是这里谢婵知道祁楚说的绝对不是那个玩笑话,而是指二人密谋逼天子退位之事。

“这么说,确实不能回去。”谢婵认命,如果回去,给谢家惹来猜忌确实不行。

“半年以后,我会回徐州,你同我回去,让我叔父送你回京。”

祁峋死后将十二州百万兵马都交给了他的弟弟祁峤。

但祁峤是个没有野心的,没过多久便将兵权归还了朝廷。

因为祁峤交归兵权之事,朝廷对于祁峤倒没有那么忌惮,所以由祁峤送她回去也说的过去。

“那你先把我送到徐州,再把我送回去不是也可行吗?”

“这跟直接送你回京并无区别。”

若是先将她送到徐州,再由祁峤送她回京,只会让朝廷觉得为了掩饰什么而绕路而行。

但是若是以婢女的身份悄悄同祁楚回徐州,而后再由祁峤送她回去,朝廷那边不一定想得到她原本在祁楚这里。

谢婵点头,情绪有些低沉,道:“我明白了。天太晚了,我先去浣洗你的衣物。”

祁楚拉住她:“让别的婢女洗。”

“那我干什么?”

祁楚看着眼前的人儿从高门贵女到如今为奴为婢,他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只能叹道:“你变了许多。”

“如今这种情况,我怎么还能留着那些小姐脾性?”

谢婵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但是这两年的经历让她从那个只知道礼仪诗书的世家小姐的身份中脱离了出来。

她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他们那些高门子弟与世事的脱节。

刚到这里的她尝试各种办法想要回去,但是没有人信她的话,只是觉得她想逃跑而胡言乱语。

挨了几次打以后她也不再那么迫切地想要反抗了,想着有机会就逃跑,结果一等就是两年,以至于她都快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此刻的她只是想回去,并不是想回到那个养尊处优的身份之下。

她只是想她的家人了,

别的事,她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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