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日过去,姝藜也要走了,不过这次的她明确的告知了东篱回来的归期。她将不尘留在了九烟山,对于这个所收的唯一弟子,她这个做师父的总要为他来日多计上一计。
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幽都山!
相传,那是世代魔族之人所居之处。
姝藜顺着那片黑羽的指引一路上长风无阻,很快便来到了幽都山。
她站在青崖宫门口时,瞬时亮出了那片黑羽,以此长驱直入,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朝云殿。
她这一路走来发现这里同人间宫阙并无两样,一样的锦绣高台、婉转回廊,夕阳芳草;一样的琉璃重檐、苍苔履迹,帘内影绰;一样的金谷花开、画船明月、玳延明烛。
这女魔头,还惯会享受。姝藜心里暗暗道。
姝藜推开殿门,只见素节早已等候于此,手中还把玩着那颗蓬莱珠,见她出现在门口,便转头幽幽说道:
“怎么样,我这地方不错吧”
姝藜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与我想象之中却有不同”
“那你预料之中的是什么样子,是暗无天日的魔窟?还是腥风血雨的斗场?”
姝藜这一刻有那么几分心虚。却还是很坦然的坐在了她的对面,顺便将那枚黑羽放在了素节的面前,淡淡道:
“物归原主”
素节向书案上瞥了一眼,继而看向了姝藜,笑道:
“你也舍得?”
“有何不舍,大不了,我还给你,你再送给我不就是了”
“合着就因为我上次多喝了你一口茶,你就跑我这儿打上秋风了?你啊你啊,我还以为你都多大方”
“送我一根不一样的”
素节闻言,立刻起了警觉之心。
“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活不长久了,你就当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乞求吧,你会应允的,毕竟.....你是我见过最有良心的魔尊了”
“就因为我有良心,你就断定我一定会对你有求必应?麻烦你拎拎清楚,本座是堂堂魔尊,魔尊啊!不是凡人庙里的菩萨,你到我这儿来许愿,要是让那群虚伪的家伙知道了,不砍死你都不算完”
“无妨,反正我也快死了,也用不着他们费力了”
让素节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的姝藜居然也玩起了破罐破摔那一套。可她明明不算是破罐儿啊?
不得不说,从她第一次见到姝藜好像就对这个人有了无限包容。
素节略顿了顿,还是没好气儿的开了口
“你要什么”
“你一滴血”
“你还真是.....不客气哈”
姝藜慵懒的窝在圈椅里,嘴边噙着笑意,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黛色的身影,她们并不像对立的敌人,反倒像极了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
“没办法,谁叫我那徒儿学不到我一点精髓,但凡他得我两成功法,我也不必千里迢迢的来找你了。人家既然拜了我,我总要为他之后的日子多打算打算。谁叫他还唤我一声师尊呢”
“唉,你那个废物徒弟也就只有你能受得了,我族之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足以要了他性命。”
“他可不废物,他只是学不好剑,又不是做错了人,正因他缺少自保的本领,所以我这个做师父的才替他前来寻求堂堂魔尊的庇护啊,有你的真血傍身,魔族之人谁敢伤他。”
“想不到你竟这般那护犊子,我不过说了一句,你便着急分辨了,从前竟没看出来啊”
“你好歹也喝过他奉的茶,我徒弟可点得了一手好茶,莫说九烟山了,就将你这整个幽都山算起来,也找不到下一个了吧,你说你总不能白占人家便宜不是?”
姝藜颇为自信得冲她挑了挑眉,素节看在眼里只怕坐实了她洋洋得意的模样。
“好,给你”
说完,便划破手尖,一滴鲜血弹在了黑羽上,融进去得刹那间,闪过一瞬幽蓝的真气,顷刻间便暗淡了下去。
姝藜见此,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但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多谢”
“能从你嘴里听出这二字来,还真是难得”
有时候,素节阴阳怪气起来还真不亚于姝藜,她可比松岐难缠多了。
“还有一件事.....”
素节听到不由得嗤笑出声
“你还真拿我这儿当和尚庙了啊”
“每年香樟花开的时候,替我折几朵送去那个姑娘的坟前,她也算是一个苦命人。”
因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娘,令她也感受到了人间最无私的爱意。
“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为其他人一一求个遍啊”
姝藜摇了摇头道:
“不,东篱已是一宗掌门,风致也有人守护在侧,松岐那小子向来好命,不需要我为他们做些什么”
只有不尘和那个姑娘,一个无师,一个无家。因缘际会一场,她也想为他们求一求世人眼中的福报。
人鬼妖魔仙神,鬼是不怕的,唯有妖魔不可控,而她能做的就是尽她最大的努力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为别人求了那么多,你又为自己求了什么呢?”
姝藜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什么,她常听世人说,人在将死之时回望一生总觉有诸多遗憾未了,是以更加热切的渴求长生,可如今到了自己身上,临了临了反觉一身轻松。或许,她此生的遗憾都在阿泷劝解她的那一日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吧。
她已经寻到了世间至臻,便不再奢求过后的种种遭数,这就是时人口中的知足吗?也许,她也真切的为自己求过,求的.....一个解脱。
姝藜没有答话,素节透过那双晃动着烛火的眸子里,仿佛得到了她的回答。
那么明亮的都没能散去她眼中的阴霾,她当真.....只为了一个解脱。
素节透过姝藜在想,若她当初没有回到幽都山,坚定的走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那么今日眼前之人的结局是否就是当年的另一个她呢?
那一刻,素节的心中悄悄的死了一个人,她为她自己于无人处办了一场无音的葬礼。那一刻,她的执念彻底消失,得以解脱了。
素节看着对面的姝藜,唇瓣轻启
“你.......”话至嘴边,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最终也只是长舒一口气说道
“算了,不劝你了,劝也劝不回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素节抬眼,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清眸,她的眼里是那样的清澈干净,不见一丝尘杂。
“若有来世,还想做人吗”
那一刻的姝藜明显愣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思虑的都是此生此世的尽头,仿佛她的宿命就该在此刻终结一般......
那个靠在烛火旁的女子,眸中第一次闪现了晶莹的泪花,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么坚定.....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做人太苦了”
“那你想做什么”
“月亮”
“为何”
“至少.....每月都还能圆上一圆”
这一刻的素节也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这应该.....是我们之间最后一面了吧”
姝藜略点了点头。
素节拿起案上的壶,向二人的杯中倒满了酒,拿起酒杯举止胸前,看着姝藜沉声道
“希冀你得偿所愿,送你!”说完,也不等姝藜回答,便一饮而尽。烈酒穿喉而过灼烧着她的胸膛,令她皱起了眉头,她从没觉得酒这样烈过,烈到......令她堂堂魔尊在闭眼的瞬间居然从脸侧滑落了几滴泪花。
她以为......她早就不会哭了。
此去几何,欲说还休。
姝藜见她如此也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忍着哽咽喝了个干干净净。
“与君相识一场,不枉此生!”
二人相视而笑,这一笑,她们之间曾经所有的过往,在那一瞬间,全部抹去了。
素节看着姝藜挺拔瘦弱的身影渐渐的再眼中模糊起来,消失在了窗格尽头,透过朦胧的翠帷,好像看见了百年前的自己从九烟山离开的那般决绝坦然。
清波当真收了个好徒弟。
在姝藜离开幽都山后,素节徐徐从袖口中掏出了那个许久没人见过的九烟山至宝-----朝天仪。
她在这里看过无数人的轮回路,可如今六道之中却探不见故人清魂。
素节知道,她这一走,便是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风,都是飘渺的,它太轻了,任何人都留存不住,也从不在五行之中。
青霜剑历任配主的命运都算不得好。
她对她是祝愿过的,尽管.....晚了一些。
姝藜又来到了眉州,她向多方打听,最后来到了济世堂附近,她站在三户之外的屋顶上,透过大开的窗子看到了里面的一举一动。
她看到了一位束冠棉袍的青年男子坐在堂中不停的切着草药,她看到一位娴静姝容的女子坐在堂中静静的切着脉,她看到了后院之中不停踱逐的两个孩童,麻花辫子甩在肩上一颤一颤,伴随着最真挚灿烂的笑声,那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好时节。
窗边的花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灿似骄阳,廊下的画眉时不时的啼叫几声,悦人心脾。偶有清风拂过,送来阵阵草药香。
这就是风致的向往,她如愿的过上了自己意想般的日子。
姝藜脚尖轻点,越过重重屋檐,无声的落在了后院中央。娃娃被这突突如其来的一个人吓得愣在原地,姝藜没有说话,笑着摸了摸女娃娃稚嫩的脸颊,递上一个糖人儿,解下青霜剑上的如意,缓缓交到了粉嫩的女娃娃手中,轻声说道
“乖,将这个交给你娘亲”
说完,又重新飞到屋檐之上,最后看了一眼济世堂的全貌,走了。
风致诊完最后一位病人,来到后院看见的就是自己闺女呆呆望天儿的模样
“看什么呢?”
“阿娘,有仙女,仙女姐姐让我将这个给你”
风致接过那枚穗子,又望了望姝藜离去的方向,淡笑道
“傻丫头,不是仙女,是阿娘的一位故人来了”
其实,早在姝藜落地的那一刻她在堂中就已经感到了一阵微风,她同她住了那么久,怎么会听不清她的脚步呢?
此去经年,怕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