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知在颠簸的马车上睁开眼睛。
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繁茂枝叶的掩映洒落下来,留下灿金点点,像是天神从仙界舍下的恩泽。
车厢上小小的窗帘时不时扬起一角,冬日荒野的趣味便映入眼帘。
叶子早就大多落尽了,许多树上的枝丫虽然光秃秃的,但天晴了几日,银装素裹早已消融,丛林里又隐约有了些生机。
更远的地方,还有几株尚且苍翠的松柏挺立,成了这寡淡天地间难寻的青绿,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梦里有狰狞的怪物,也有巧笑嫣然的姑娘,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绝望底色。
幸好她醒来了。
梦外依然是岁月静好。
“唰——”门帘被人一把掀开,一张明媚年轻的脸躲在门帘后面,对着楚知知灿烂的笑,清脆的声音如五雷轰顶。
“你醒啦!”
……
马车停在一处溪水旁。
楚知知一手护持着腰间的伤口,脚步不稳的下车,她鞠了把溪水洗了个脸,被冻的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不是梦!
她甩了甩水,一脸欲哭无泪。
车夫远远的躲在一边,老实本分,绝不理睬两个姑娘的事。
他从马背上卸下特制的鞍驾,从里面抓出一把压扁的豆料,再配上路边随处可见的干草,就是马儿上好的草料。
李杏在另一边不甘寂寞,没多久就又叽叽喳喳的凑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咱们见面这么久了,我还不认识你呢……”
原来你也知道咱们不熟啊……不行,这是救命恩人,不能没有礼貌。
“我和你说哦……”
楚知知随手擦净了脸,又低头洗帕子。耳边的声音嗡嗡嗡嗡,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蚊子。
“所以说嘛……”
楚知知面无表情的听着,时不时应和一两声,看似十分入迷的模样,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景象。
然而,不会有人知道的是,楚知知大脑发昏,被枝叶阴影挡住的眼睛里瞳孔几乎扩散……
她终于明白,神经病和正常人是有沟通障碍的。不然怎么李杏说的每个字她都明白,可为什么连到一起,她就听不懂了呢?
所以……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说完?
楚知知捏紧了手中沾水的帕子,再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醒的这样早……
……
“将军!”银甲长枪的小将利落起身,转身跪拜。
“起来吧。”纪吹雪脚步不停,大踏步的路过身边跪了一地的中级将领,披风的下摆鼓动着,仿佛带着边疆凛冽的风。
她直接走到最上首的主位,转身落座,大刀金马,神情冷肃。
随着那张调往北疆的懿旨一同到来的,是“征北将军”的袍甲和令牌。
世上哪有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道理?
卫氏浸淫名利场多年,当然知道这一点。
纪家世代忠良,它是边疆听话的看家犬,也是百姓心中不败的战神,也是她撼动不了的庞然大物。
纪家族谱上白纸黑字,每一个简短的名字里都是一个英年早逝的魂灵,他们用血肉撑起了朝堂之上的高枕无忧,也用年轻的生命填满了这份纪家的荣耀,独一无二。
哪怕是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纪吹雪,但“纪家”二字的余威,也不是她能轻易摆布的。
不过纪家不是忠心耿耿吗?卫氏把玩着白玉凤印。
她长长的指甲被凤仙花染的通红,远远看上去,像是凤印被划破了一道伤口,翻出鲜红带血的肉。
既然他们家忠心,那就去守边疆吧,为天下百姓打一个朗朗乾坤,就别在这里碍着她的路了……
“已经是什么情况了?”纪吹雪声音冷的能掉下冰碴。
座下的几人心中都不禁一抖。
“回将军,自从上次……阵地失落之后,我等再难有招架之力,如今三舍之外已经全部是北狄的军队。”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腰间挂着游击将军的令牌,举止从容有度。
纪吹雪脸色一沉,她一拍桌子,顿时四下无声。
“一群废物。”中气十足的骂声,“父亲在时已经快把北狄打下来了,结果他走了才几天,你们就沦落到这种地步,我真是替你们丢人都不够!”
底下有人不服气,抬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抓住,赶紧摁下。
笑话,他们现在就已经在被骂了,还敢顶嘴,是嫌被骂的太轻吗?
更何况,这确实是他们有错。
纪吹雪骂了个痛快,又扫了一眼几个不服气的刺头,不屑的一笑,“你们不用不服气……”
……
马儿吃完了草料,在空地上溜溜哒哒,不一会儿,它又跑到另一边接着啃干草,显然是想多吃点小零食。
“我就觉得……”
李杏的话似乎终于到了尾声。
楚知知气若游丝的抬起头,空洞的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她错了,她就不该让李杏开启这个话题……
眼看着这边终于能告一段落,楚知知赶紧打断她的进一步发挥,她抵御着耳边的音波攻击,见缝插针的自我介绍,“我叫柳枝,很高兴认识你。”
其实并不是很高兴……
“柳枝?好好听的名字,是柳树的柳吗?还是……”李杏好奇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就是柳树的柳。”楚知知赶紧打断她。
“那我叫你枝枝好不好?”
楚知知点头的动作不禁一顿,片刻后又不着痕迹的恢复到原来的弧度。
是意外吗?还是故意试探……她眼里暗了一秒,脑海中瞬间划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停留在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
“当然可以啊,不过我也要叫你杏子。”她笑得完美无瑕。
两个女孩子结束了洗漱,有说有笑的回到马车上。
一旁的车夫揉了揉胳膊,试图揉掉自己身上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他实在不明白,明明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变化,还处在一天里最热的未时,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冷了?
他一边疑惑着一边驾好马车,三人再次上路。
哒哒的马蹄声划破寂静的丛林,向着永州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