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塞北的风总是格外凛冽,如今十月已经过了近半,或许京都等地处还不明显,但塞外已经是一片寒风怒号的冰天雪地。
白雪皑皑的铺满了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一尺来深的窝子,拔出来的腿冻的冰凉,几乎快要没有知觉。
驻扎的营地附近都被扫干净了,只有浅浅一层已经结冰的薄雪,踩上去霹雳啪啦的碎响,给这死气沉沉的营地里带来一丝生气。
深沉的夜色被地上残雪映的发亮,守营值班的小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努力把瞌睡虫驱的更远一点——不仅是因为他正在守夜,也更是因为这样的天气里,一旦不小心睡在外面,能否再次醒来就是个未知数了。
他拍拍脸振作一下精神,盯着不远处燃着的篝火堆出神。
火光在黑夜里跳跃着,似乎显出一个又一个模糊不定的影子。他痴痴的看着火堆里的人影,仿佛牵挂的家人们就在身边。
那个佝偻细弱的身影是他的母亲,他父亲走的早,是她一手把他拉扯大,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养成俊朗的大小伙子……那个娉娉婷婷站着的女人是他的妻,怀里还抱着他们的孩子。他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孩子还没满周岁,只会咿咿呀呀的出声,连话都不会说……
想到这里,他神色似乎有些忧虑,他走的时候正是开春时节,最农忙的时候,家里还有小孩和老人要照顾,要辛苦她了,可惜他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家里能不能照应的过来……
火光继续舞动着,他深陷在回忆的温柔里嘴角微微翘了翘,呼出的热气白腾腾的,向上飞到眉毛上,凝成一层薄薄的霜。
他尚显稚嫩的五官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
现在还不能回去……不过快了!纪将军很快就能带领他们打完胜仗,到时候他,村北头的老李,还有隔壁村的老张,他们不仅可以回去,还都有钱拿,都能当大官,那时候家里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呼啦呼啦……”有什么声音突然响起,惊醒沉着的思绪。
不是篝火燃烧木材的噼啪声,反而有点像是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
那小兵警惕的抬头,目光巡视着天空,他迅速从背上卸下了一杆长枪,横扫而立,枪头的红缨随风摆动。
有个巴掌大小的阴影飘着落下来,借着周围明亮的火光和雪光,他定睛一看,那是一只灰白的信鸽,一只脚上还绑着一个小巧的竹筒,直直的飞向最中央的营帐内。
小兵顿了顿,知道没事了。他收敛起蓄势待发的姿态,将长枪重新背回背后,身体放松的站立着,准备熬过这个苦寒的夜晚。
然而就在下一刻。
“嗖——”一声破空声自远处迅速传来,轻微的像是鸟儿的羽毛划破天空。
他没有回过神,也来不及回过身——
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胸口,将他死死的钉在背后营地的土墙上,鲜血滴落在地面上,被土地侵蚀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显不出来,就像他的人生,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散了,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无力的张开嘴,想要出声,想要提醒营帐内休息的长官,却呕出一滩血,空气仿佛顺着他胸前的破洞流出去,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突然从背后穿透他的胸膛,再退出去的时候,掌心里抓着一只鲜红的尚且在跳动的心脏。
小兵突兀的睁大眼,瞳孔一片浑浊,他身体无力的倒在地面上,指尖努力的探向离篝火更近的方向。
一个古怪的东西站在他身后,它像是猿类一样屈着腿站立,也足有两米多高,四肢末端都是狰狞尖锐的爪状,还有着接近三寸来长的指甲,抓在地面上行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它勉强有着人形,全身却像手上一样瘦骨嶙峋,浑身的皮肤青黑粗糙,像是覆盖着一层细小的鳞片,一点也不光滑,反而黑扑扑的。连结关节处还有突出的骨刺,黑色的外骨骼狰狞又凶煞,像是从梦魇最深处爬出来的扭曲不祥,带着挑战人类想象极限的丑陋和恐惧。
此时,那只手正微微的合拢,鲜红的心脏被挤压着溢出更多的鲜血,顺着带蹼的指缝流淌下来,在他脚下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
营帐内的灯火已经连续亮了好几天了,纪将军坐在营帐的主位上,不动如山。
算起来,再过几天应该已经是他65岁的大寿了,他已经是个老人了。
只是今年的日子不是时候,到时候随便请熟悉的亲友聚聚就是了,不必大办。
纪将军满意的摸着胡子,这两年朝廷兵强马壮,而北地却一直连天酷寒,敌弱我强之下,朝廷的军队一来就是连串的胜利。区区北狄根本不足挂心,早已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想来要不了多久,打完最后一场胜仗,可以准备班师回朝了。
“将军,京都有信过来了。”一位小将打开帘子进来,他手里抓着一只信鸽,另一只手指尖还捏着一枚蜡丸,恭敬的低下头,递给端坐着的纪将军。
纪将军眯起了眼睛微微睁开,“新来的?我没大见过你。”
“是,小人前不久刚刚调到将军这边。”小将的头埋的更低了。
纪将军不以为意,他随手接过那枚蜡丸,用力捏开,一张纸条落入他的掌心。
老将军心情颇好捋了一把胡须,定睛向纸条上看去,可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赫然是一片铁青之色。
“混账!”他一声怒喝,目眦欲裂,狠狠一掌拍在营帐内几案上,纸片掀飞了出去,连案上的几封文书都被牵连的震了震。
“一个个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咳咳……她怎么敢有这种想法?”老将军气的额头青筋直跳,一口冷气抽进去,被呛得咳了几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将军息怒。”之前的小将还没走,他走上前几步,轻轻拍打着将军的后背,为长官顺气,他十指纤细修长,白皙漂亮,动作间带着几分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