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也刚踏进红府大门。
耳边立即爆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哭叫。
丛也转头,守门的伙计一把抱住他的腿,涕泗横流。
“您终于回来了!”
“您终于回来了啊!”
“二爷就差要把我卖掉了!”
“我以后再也不给您做事儿了!”
他声声泣血。
丛也心中生出愧疚,他把守门伙计拉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让师傅把你卖掉的。”
有了丛也的保证,守门伙计这才吸了吸鼻子,站直身体。
他充满泪光的眼睛埋怨地看了一眼丛也:“您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二爷发现您不在了,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丛也叹了一口气。
连着两天一夜没见着他身影,师傅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发火也是正常的。
他拍了拍守门伙计的肩膀,抬起头,目光从朱红色的房檐越过,望向带着点儿昏黄的天空。
这个时辰,师傅应该从梨园回来了。
“我去找师傅。”
丛也跟守门伙计保证,“你就安下心,不会有事。”
伙计吸了吸鼻子,又笑起来:“那你可小心点儿啊!二爷正在气头上呢!”
丛也点点头,走下了台阶,朝着二月红所居的那栋小楼走去。
二月红所居的是两层小楼,土木结构,红墙绿瓦。
楼中的院子里还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池塘,锦鲤悠闲地在其中游来游去。
楼下正在给锦鲤喂食的丫鬟第一时间看到了丛也,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屋内。
尽管知道二爷看不见,丫鬟还是提起了心脏。
“二爷正生着气呢。”
丫鬟放轻脚步,走到丛也面前,“您这是要进去?”
丛也点点头。
丫鬟提醒:“那您可得把态度放端正了。”
二爷那阴沉的样子,想起来都让丫鬟提心吊胆。
丛也:“放心。”
丫鬟这才退到了一边,丛也则是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师傅?”
他出声喊道。
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二月红略显憔悴的面容进入丛也的视线。
他的眉头紧皱在一起,抿起的唇瓣有些发白。
“进来。”
二月红吐出两个字。
声音微凉,像是冬天一滴雨水落在脖颈里。
丛也听话地抬脚进入屋内,顺便关上了门。
家丑不可外扬,万一师傅情绪失控,好歹也让人看不清屋内的情景。
二月红坐在梳妆台前,上面摆放着各种首饰和胭脂,都是他上戏的时候需要用到的东西。
镜子里倒映出他难看的脸色,他没有出声,只等丛也先说话。
“师傅,您生气了?”
丛也来到了二月红身后,手轻轻地落在二月红的肩膀上,替他捏起了肩膀。
二月红沉着脸:“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看来是真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丛也判断出来二月红的情绪,在撒谎和如实相告之间,选择了坦白。
“我跟着佛爷去矿山了。”
二月红猛地站起来,转身盯着他,眼中浮动出怒火:
“胡闹!如今时局混乱,跟日本人的事情扯上关系,多少人能全身而退?”
比起愤怒,二月红的心口更多的是一阵阵像是涨潮一般的麻痛。
他盯着眼前的丛也,余光突然扫到了一片刺目的红。
他瞳孔紧缩,抬起了丛也的手。
缠绕着丛也手心的手帕上沾染着一片血迹。
“你受伤了?”
二月红眉头皱得越发紧,他朝着屋外扬声:“碧珠,去叫……”
丛也赶紧扯住了二月红的衣袖,将手帕给解开:“师傅,我没受伤。”
他回来的时候太急,一时间竟然忘记将手帕给解下来了。
不出他所料,掌心果然平滑一片,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伤口。
幸好没跟着张启山去张府。
二月红仔细一看,的确没有伤口。
他松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了心底的疑惑。
丛也把手帕收起来,塞进了荷包里,毕竟是张启山的东西,随意丢弃不太礼貌。
还是让丫鬟洗干净之后,下一次见面还给张启山好了。
他拉紧荷包的抽绳,抬头的时候,面前二月红的面容突然在他面前放大。
丛也心脏漏了一拍,下意识后退两步。
“师傅?”
他的声音发紧,带着疑惑。
二月红下巴绷紧了,他逼自己冷静下来,质问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下墓了?”
“是张启山带你下去的?”
二月红即便是金盆洗手了几年,但是他的嗅觉和直觉依旧敏锐。
靠近丛也的那一刻,他分明在丛也的身上闻到了腐味和腥味。
丛也震惊得嘴唇微张,他不知道二月红是如何发现的。
二月红这话虽是疑问,但是话语中已经充满了笃定的意味。
丛也沉默了片刻,在二月红如针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二月红内心瞬间被阵阵酸楚淹没。
他不是一个情感外泄的人,可他在丛也的面前,面对和丛也相关的事情,似乎总是做不到轻易控制情绪。
他转过身,背对着丛也,手撑在梳妆台上。
“你是我的徒弟,却总是听张启山的话……”
丛也看不到二月红的神情,但是这一句话太重了。
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他上前勾了勾二月红的手腕,声音中也含着了委屈的意味:“师傅……”
脱口而出的话语有时候才是伤人的利刃。
二月红的这句话无非是双刃剑,既刺痛了他自己,又划伤了丛也。
二月红抽出自己的手,不再说话。
丛也这时深深地意识到,有些事情必须被改变了。
他不能让二月红总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一样地纳入羽翼之下。
“师傅,”丛也重新抓住了二月红的手腕,站在了二月红的面前,他的目光坚毅认真,不是平日里如沐春风的模样,而是带着男人的棱角和锋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冷锋立在二月红的眼前。
二月红心中一慌,避开他逼人的目光,挣了挣手腕,随即愣住了。
丛也看上去神情自若,手却像是钳子一样紧抓着他不放。
而他竟然挣脱不开。
红府的手上功夫最为巧妙,连张启山都制不住,但丛也却能轻易地压制住他。
“师傅,我能保护好自己,能保护好你,能保护好红府,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