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心中突然一凉。
他看向了张启山。
张启山瞳孔黑沉，像是一潭古井无波的黑水般令人心生恐惧。
在动物界，一个族群常常会遇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时候，它们会选择牺牲小部分来换取另一部分的生存。
动物尚且能做到，何况是人呢？
张启山愿意亲自来做这个刽子手。
他将他的计划说出来的那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时候，沉默也相当于一种认同。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九门在长沙的确势大，但是跟国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府。
张启山一整天都在拨电话。
等夜晚时分，他终于停了下来，坐在了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副官站在他的身边，有些犹豫。
张启山直接说道：“想问什么问吧。”
副官：“佛爷，真的要动手吗？”
张启山放下了手，一双黑瞳闪烁着精光，“当然要动手。”
副官抿了抿唇。
张启山看向他：“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和丛也前往东北寻找张起灵途中，被汪家人袭击的事情吗？”
副官一怔，点了点头。
他不是蠢人，看着张启山的面容，他心中逐渐有了一个想法。
“佛爷，您是想？”
张启山将食指按在了嘴唇上，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
他和副官对视了一眼。
副官心中顿时明白了。
佛爷这是想要借上面的手，将混入九门的汪家一网打尽。
上面动作很快。
张启山不能做的太明显。
于是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就格外的残酷无情。
枪声在长沙响了半个月，长沙城人人自危。
血腥气在长沙的上空弥漫。
昔日在长沙威名赫赫的九门，如今衰微的像是一头即将老死的牛。
所有府邸大门紧闭。
身为其中血尸墓的盗掘者，吴五爷不得不离开长沙，在九爷的帮助下逃亡杭州。
霍家已经开始朝着北京那边儿迁移，也打算彻底离开长沙。
九门好像一夜之间在百姓的视野中淡去了。
这一年，是1952年。
中国偌大的版图上的另一边，丛也和张起灵终于从西藏跑了出来。
他们是在1950年的秋天离开的康巴落，却隔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才得以从西藏出来。
这就跟这两年中西藏发生的事情有关了。
丛也和张起灵离开康巴落时，丛也总觉得他忘记了什么事情。
后来，当他和张起灵在林芝被密密麻麻的藏民包围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他忘记了什么事情。
——战争。
丛也和张起灵两个人身手非凡，可包围他们的是由农奴组成的军队。
让丛也朝着这群目光呆滞，俨然失去了为人尊严的农奴下手，他也做不到。
贵族的命令是逮捕到汉人就地格杀，但还是有善良的农奴把丛也和张起灵偷偷藏了起来。
丛也干脆又当起了报告员，一边在藏民内部做演讲，瓦解他们的意志，一边给军队送情报。
当然，不会藏语的丛也只能忽悠着张起灵做他的翻译员。
这一年多张起灵说过的话，比他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经过他和军队两方的努力，在1952年的夏天，战争结束，农奴制度从这片神圣的土地上彻底消失。
离开西藏时，他和张起灵互相看着狼狈的对方，都忍不住笑了。
丛也不知不觉就耽搁了两年的时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长沙。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牛车上，丛也靠着草堆，看着前面赶牛的张起灵。
他们离开的时候，交通工具只看到了卖牛车的，他们不得已只能靠着牛车慢慢地朝着通了火车的地方摇去。
“长白山。”
丛也坐起来了，他不知道上师跟张起灵说了什么，但是他注定和张起灵得分道扬镳了。
“那等我到了火车站，这牛车就送给你了。”
丛也提议，“我还是建议你买火车票去。”
张起灵看着他：“你呢？”
丛也重新躺回了草堆，翘着二郎腿：“我当然是要回长沙，我师傅和我朋友都在那边，还有我便宜女儿。”
张起灵一愣：“你有女儿了？”
丛也点头：“捡的。”
张起灵就没有说话了。
到了火车站，丛也想了想，还是硬拉着张起灵给他买了一张去吉林省白山市的车票，又给他自己买了一张回长沙的车票。
“好了，不送。”
丛也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
人生嘛，多的是离别。
张起灵手中握着车票，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丛也。
丛也现在也不会感觉到诧异了。
因为张起灵现在表达情绪的方式，除了拥抱就是拥抱。
丛也任由他抱着，还是跟他说：“我在你笔记本上写了很多的注意事项，记得看啊！随时欢迎你来长沙找我！”
三分钟后。
丛也提醒他：“喂！超时了！”
张起灵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你一句就委屈上了？”
丛也无奈，跟张起灵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轻而易举就能判断出张起灵平静外表之下掩藏的情绪。
“好了，你的那趟车要快开了！”
丛也看了一眼火车站墙上的挂钟，催促着张起灵。
张起灵转身进入了车厢，他坐在位置上，打开了车窗，目不转睛地看丛也。
丛也走近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上师说，张起灵很容易失忆。
丛也轻轻掐了掐张起灵的脸颊肉，问他：“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张起灵看着他，一句话没说，但是眼神隽永的像是闪闪发光的雪顶。
丛也读懂了他无言的保证。
“忘了其实也没事儿。”
丛也笑着安慰他。
张起灵摇头：“不会。”
他的手覆在了胸口。
在他的衣服之下，贴着肌肤和心口，一条黑色的吉祥绳缀着一颗莹润的夜明珠。
夜明珠永远发着光。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丛也。
“小官，再见。”
丛也的声音被火车发动的汽笛声覆盖。
张起灵瞳孔一缩，丛也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后退。
火车开动。
他听到了。
听到了丛也喊他的名字。
那颗夜明珠在他的胸口滚烫发热，张起灵知道，滚烫的不是夜明珠，而是他的心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