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集市,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那各种日用之物,也是占了半壁江山。往前走一段,道路两边就支满了铺子,还有货郎穿行吆喝,热闹非凡。
我没想到,子烨竟会对这些感兴趣。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一处卖花的小摊前。
今日,大约是这乡间的什么节庆,来赶集的妇人们,头上无一例外都戴着花。有买的就有卖的,集市中的花摊也有不少。不过正值秋冬之际,没有鲜花,全是纱绢堆出来的。一朵一朵,一簇一簇,各式各样,摆得热闹。
我讶然看他:“你要买花给我?”
“今日应景,别人都戴。”子烨看了看,问我,“你喜欢哪个?”
我有些无奈。
这些花,无论样式还是做工,跟宫里的比都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去。我平日并不爱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少府送来的宫花,我大多彭也不曾碰过。若被他们知道,子烨竟到这乡野集市里给我买这样的,说不定要气得吐血。
我想了想,小声道:“也不必了,家里还有许多……”
花摊的主人大约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适时地笑着凑上前说话,道:“郎君娘子可是外乡来的?今日这乡里,办的是土地诞。相传本地那土地公十分喜欢女子戴花,戴得越是喜气越是好看,便越会好好保佑的。娘子生得这般俊俏,戴什么花都好看。”他说着,从摊子里挑了几簇小花和几多大花,皆颜色鲜丽,拍着胸脯道,“郎君娘子,小人卖花卖了十几年,什么人戴什么好看,从不走眼。郎君将这花买去,今日让娘子戴着,土地公必是欢喜。将来,郎君娘子必是能福星高照儿孙满堂!”
这海口夸得着实大,我觉得好笑,正要说话,子烨却道:“全买了。”
说罢,一串钱已经放到了摊子上。
我转头瞪着他,他却将那些花都拿了过来,端详着我,然后,将它们全都插在了我的发髻上。
花摊主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收了钱,又殷勤地拿出一枚铜镜来给我照。
我看着镜子里那戴了一头花的人,只觉啼笑皆非。
花摊主人继续恭维道:“郎君真是好眼力,方才小人远远看着郎君走过来,只见得郎君三花聚顶印堂生光,定然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小娘子这般年轻貌美,得妇如此,夫复何求?人说老来福老来福,果是不假!”
前半句,子烨听着,唇边带着淡笑。
可到了后半句,那笑意消失。
我见势不好,忙拉着子烨走开。
“我看着果真十分老?”走出十几丈外,子烨仍阴沉着脸。
我说:“你不是说,这等手段就是为了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老便老了,我又不嫌弃。”
子烨一语不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似颇是不服气。
“集市也逛了,花也买了,回去吧。”我继续哄道。
子烨却不肯。
“今日是你生辰,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他说。
我怔了怔:“你还要做什么?”
他往四下里望了望,拉起我的手,脸上又恢复了从容之色:“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
子烨那所谓的好吃的,我确实不曾吃过。
离市集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食肆。它就开在路边上,简单地搭着一个草庐,很是不起眼。
但人却是多。
我们来到的时候,只见这里人来人往,那草庐里已经坐不下,案席摆出来,将外头的空地也占了一大片。食肆里的伙计进进出出忙碌着,连招呼客人的工夫也没有。纵然如此,我还是一下被勾起了兴趣,因为有阵阵的食物香气飘来,引人垂涎。
吕均带着几个侍卫走进去,好一会,走出来,说里面有座了。
草庐后面的树荫下,摆着一张简陋的长桌,子烨也无多讲究,就带着我和一众人等在边上坐下来。他显然熟门熟路,当伙计过来询问的时候,他颇是利落地说了一堆菜名。那伙计唱喏一声,转身跑开了。
我讶然,问子烨:“你怎这般熟悉?从前来过?”
子烨“嗯”一声。
一旁的吕均笑着说:“娘子有所不知,郎君从前巡视此地时,曾在这里用过膳。这乡间的食肆别有一番风味,郎君很是喜欢,后来但凡路过附近,总要绕道来一趟。”
我了然。
这食肆,吃的是鱼。
附近山泽颇多,盛产鲜鱼。这店家,炙鱼最是拿手。将鱼肉放在烧得滚烫的石板上煎熟,放上自酿的酱料,味道颇是香嫩可口。
兰音儿和带出来的两名宫人颇是拘束,她们面对着案上那摆得满满当当的菜,看看周围,又朝我和子烨这边瞥来,颇是小心。直到看到众人都动了起来,她们才敢拿起筷子。
而吕均等一众子烨身边的侍从,则似乎对这样的阵仗习以为常,菜才端上来,就已经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说说笑笑,无拘无束。
我看了看子烨,忍不住小声问:“你想带我来吃这个,故而才选了望舒宫?”
“也是也不是。”子烨道。
“何谓也是也不是?”
子烨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热腾腾的鱼肉,放到我的碗里:“我不是早跟你说要带你吃洛阳烩鲤?这做法也算得烩鲤的一种,可你定然不曾吃过。”
我想起来。这事,是他受伤的时候,我照顾他时,他对我说的。
那等情境,下一瞬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遑论吃什么烩鲤。且他那时烧得厉害,我只当他说胡话,不曾放在心上。
谁知,他一直记着。
子烨夹得实在太多,我的碗几乎装不下,忙道:“够了,够了!”
他这才停下来,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此间的茶水也好喝,是本地野菊,你尝尝。”
我应下,吃了两口鱼肉,然后,喝了一口茶水。
酥脆的鱼皮饱蘸酱料,鲜香满口。而那野菊茶带着微微的苦味,撞在一起,竟有说不出的回甘。
“好吃么?”他问。
他凑得很近,声音低而温和。
我“嗯”一声,一口一口地将那些鱼肉吃下去,没有看他的眼睛。